那箭矢如流光一般, 实在是太快了,哪怕是玉摇光也来不及反应。
隐在暗处的高手全部在夜色中出现,围成了一个圈,将玉摇光和宋时绥护在最里面, 惊惧地注视着前面的屋顶。
冷冷的弯月下, 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屋顶上, 手持一把漆黑的弯弓。
看到这把弓,还有刚才那快若流光的箭矢,宋时绥抬手将垂落的鬓发别在耳后,立刻猜出这个人是谁了。
射日弓,苏历。
那个一千年前名震八方的神弓手。
玉摇光显然也认出来了, 脸色不太好, 但仍旧保持着风度:“苏先生夤夜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屋顶上的人影从身后的箭筒里拿出一只箭矢搭在弓弦上,声音低沉沙哑:“我要你的皇后。”
此言一出, 众人皆惊, 跟在玉摇光身边侍候的大监立刻高声怒斥道:“放肆!”
“你的话, 该对着我的射日弓说。”
一支箭矢再次破空而来,射向大监的咽喉, 这个大监是四品天人,立刻使出全身内力护体, 箭矢撞上无形的内力屏障,大监立刻吐出一口鲜血,玉摇光冷了脸色, 狠狠挥出一掌,将那只箭矢打偏了方向。
箭矢击穿了地上铺着的厚石板,响起一片噼里啪啦的声音, 仿佛是谁点燃了一串爆竹,震得人耳朵发麻,地上的青石板震荡起来,纷纷碎裂,形成一道巨大蛛网般的裂痕。
苏历一抬手,那一支箭矢晃动了一下,像受到了召唤似的又飞了回去,重新被搭在弓弦上。
玉摇光说道:“去屋子里,护住皇后。”
大监擦干净嘴上的血,走到宋时绥身边,宋时绥转头看着玉摇光,玉摇光握住她的手,轻轻说道:“小时,别怕。”
他的掌心带着淡淡的热度,攥了一下宋时绥的手腕,随即又很快松开了,大监护着宋时绥走进了屋子里,屋里烛火熄灭,宋时绥和大监坐在窗前,听着箭矢破空而来时的破空之声。
一捧血炸开,溅在了窗纸上。
宋时绥的心跟着一颤,似乎又回到了风雪山庄遭受敌袭的那一晚,敌人的影子映在窗上,随后鲜血飞溅,染红了雪白的窗纸。
又是一捧血炸开,砰的一声,一个人被箭矢钉在窗子上,锋利的箭矢穿透窗棱,透出一截锋利的金色箭尖。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多少人也禁不住这样死。”宋时绥再也坐不住了,她正要起身冲出去,坐在她身旁的大监却按住了她的肩膀,低声说道:“娘娘,您是尊贵的皇后,若是连一国之母都护不住,整个玉京王朝都将因此蒙羞。”
大监的手仿佛一座山,宋时绥说道:“我的命是命,别人的命也是命。”
大监摇头,“人和人不一样,命和命也就不一样。吗。”
孩子的哭声响起,抱着孩子的奶娘急忙捂住了小琉璃的嘴巴,宋时绥深深地吸了口气,看着那一扇扇被血晕开的窗户。
一个个人影挡在窗前,全部的窗子都被人挡住了,不断有箭矢透过他们的身体,露出一截滴血的金色箭尖。
宋时绥坐在窗子后面,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她几次想起身,都被大监牢牢按住,她躲在所有人的背后,却没有一刻心安,反而觉得心如火煎。
吱嘎一声。
门被推开了。
一个高大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点了蜡烛,宫殿里又亮了起来,他的影子被烛火拉的很长,那把漆黑的弯弓被他拎在手上,他微微眯了眯眼睛,看着被许多宫人围在最中间的宋时绥。
这一屋子的女子没有几个不貌美的,一共九个宫女,都穿着浅粉色的衣衫,这些年轻的面孔带着惊慌和绝望瑟瑟发抖地抱在一起,最中间,坐着一个穿着杏色宫装的年轻女郎,她的衣襟上绣着洁白的杏花,一头金棕色的长发束在脑后,没有佩戴任何首饰,一个穿着宝蓝色衣裳的宦官坐在她身边,一只手正紧紧地按着她的肩膀。
是那个接了他一箭的宦官。
被他这样护着的,自然就是玉京王朝的皇后,那个天衍族的后人。
苏历看着这个女子的眼睛,她的眼睛是棕褐色的,颜色很普通,苏历盯着她的眼睛,说道:“玉京皇后?”
她的容貌明艳秀媚,格外出众,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对上他的目光后也没有闪躲,而是轻轻拂开大监的手,从宫女中间站了起来。
“对,我是。”
她的裙摆上也绣了许多的白色杏花,苏历看着那些杏花,忽然想到了一千年前家里的那棵杏树,树下站着年轻的女郎是他新婚不久的妻子,总是站在杏树下等他回家。
他指尖一动,把搭在弓弦上的箭收进了箭筒里。
大监紧紧拽着宋时绥的袖子,宋时绥低头看他,轻声说道:“走进来的人不是皇上,我就已经知道凶多吉少了,何必再为我搭上许多条人命。”
她从宫女中走过来,站在苏历面前,开口说道:“你是苏历。”
这声音也让苏历有些恍惚,和经常思念的声音一样,他用弓箭杀了一头灰狼,剥了皮带回家,杏树下的那张躺椅太硬,铺上狼皮就好了,她可以舒舒服服地躺在上面等她回家。
她笑了半天,嗔怪地看他:“苏历啊苏历,你的脖子都被风吹红了。”
她把那灰狼皮拿进屋里,给他缝了一条灰狼皮围脖。
苏历说道:“皇后,得罪了。”
他一掌轰破了房顶,抓住她的肩膀,从屋顶上的那个破洞里飞了出去,屋里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一阵风吹过,把女子的眼泪吹到了苏历的手背上。
苏历一转头,才看见她哭了。
*
一只伯劳鸟飞到了红玉绣坊。
这是一只灰背伯劳,身躯圆滚滚的,显然很会捕猎,伙食不错。
树杈上串着一只刚死掉的麻雀,肉已经被吃掉一半了,伯劳鸟小巧的嘴巴上还沾着一片染血的羽毛,它在树杈上磨了磨鸟喙,把那片羽毛蹭掉了。
伯劳鸟一抻脖子,刚刚饱餐一顿的肚子顿时更圆了,那片染血的羽毛从树上落下,两个绣娘挽着手从树下走过,羽毛正好落到了其中一个绣娘的衣襟上,那个绣娘把羽毛吹掉,仰头一看,顿时笑了起来。
“你看你看,树上有只伯劳鸟,圆滚滚的,像一团灰色的绒球。”
另一个绣娘咯咯咯的笑了起来:“我倒觉得像漏了馅的芝麻汤圆。”
“要不把它绣上去吧,我还没绣过小鸟呢,用绒线绣,才能秀出这毛茸茸的感觉。”
“昨日我去集市上卖绣品,卖了许多钱,比以前做皮肉生意时还多,可见女子还是要学门手艺养活自己。”
“快别说这事了,我那好赌的夫君输了钱把我卖进这里来,做了这见不得人的脏活让我养家糊口,若不是贺娘子买下了这儿,教我们做正经的生意活,我还是那千人骑万人睡的暗娼呢。”
另一个绣娘说道:“我是被我爹送进这里的,他为了面子说我去绣坊里跟师傅学刺绣,越遇上不懂的,这样还能有个清白名声来日好嫁人,嫁出去之后用倒霉鬼的聘礼给我的兄长娶媳妇儿,直到贺娘子来,我这才学上真正的刺绣,如今也绣得像模像样了。”
“从哪儿到哪儿啊,听说羽朝以前有个绣娘,绣的东西活灵活现的,她绣的猫啊鸟啊狗啊什么的,好像要从那画布里活了过来似的,她最出名的有两个,一个是千里江山图,一个是清明上河图。”
站在树杈上的伯劳鸟又啄了一口麻雀肉。
没错,千里江山图和清明上河图都是她的作品,就是靠着这两个作品,她攒下了不少黄澄澄的小金鱼,买下了家里的绣庄,把家里的刺绣生意做大做强,如果不是羽落清横插一脚烧了她的绣坊,她估计还安安稳稳地在家里刺绣呢。
要说羽流萤为什么来到这个红玉绣坊,还得从月扶疏炼的丹药说起,他那次炼丹实在是声势浩大,大有毁天灭地之势,以至于人人都在好奇他到底炼的是什么丹,居然能引来各色天雷降下。
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这个消息先是以非常快的速度被诡术师们传到了三危山,然后又以非常快的速度传到了北阙。
听到这个消息时,说实话,羽流萤受到了不少的惊吓,她面如土色,害怕月扶疏那个毫无人性的家伙把江雨眠这个毒太岁扔进了他的炼丹炉里去炼长生不死药。
虽然她体弱多病,和龙归云在一起的这些日子又时常下不来床,但她是诡术师,可以无视空间和距离的限制,于是立刻施展离魂之术,附魂在皇宫的一只伯劳鸟身上。
她附魂的时候月扶疏正在闭关,那日到底炼的什么丹药,宫里的人众说纷纭,也没个确切的准信,反而吃到了一个大瓜。
——羽落清突然逃出皇宫了。
这可是太稀奇了,这就好比一个爱钱如命的人放着金山银山不要,偏要去乞丐窝里打滚,因为太违背常理,所以背后一定有古怪,于是羽流萤又千方百计地打听,终于找到了羽落清的下落,于是就来到了这个红玉绣坊里。
红玉绣坊的贺娘子不是普通人,羽流萤一眼就看得出来,而她也打听到红玉绣坊以前是一个暗娼馆,名为绣装庄,暗地里做的都是皮肉买卖,这和青楼不一样,青楼女子的卖身契都被老鸨攥在手里,想要离开青楼是要拿银子赎身的。
红玉绣坊赚取的是中介费,嫖客和卖身女子的钱两头收,里头的女子白天在家里洗衣做饭,晚上则出来卖身维持家里生计。虽然有些常来的嫖客对这里的底线一清二楚,但也有不知道的人,以为这是一个正经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