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海棠说道:“公主, 如今你才是风头无二的小太岁,宫里面得了什么奇珍异宝都要先给你送过来,等你挑选完了才轮得到别人,我还听说羽朝皇后前些日子给你来了信, 送了上百匹绸缎。”
羽朝的纺织业是遥遥领先的, 尤为注重衣饰之美, 这送来的上百匹绸缎可不是凡俗之物,华贵自然不用说,更难得是每一匹绸缎都华美无匹各有特色,有的薄如蝉翼,有的软如轻烟, 有的流光溢彩, 有的素如白雪。
今日羽落清便穿着一身用雪白锦缎剪裁成的衣裙,这锦缎明明是素白色,然而到了日头底下却波光粼粼的, 若是夕阳一照, 那可更不得了了, 简直是浮光跃金,静影沉璧。
从前这些绸缎, 都是要往碧海潮生那送的,要先给江雨眠挑, 江雨眠挑剩下了,剩下绸缎便让其他人分,因为都知道碧海潮生的小太岁除了皓白和暮山紫之外不常穿别的颜色, 因此送来的绸缎也都以这两个颜色为主。
如今羽落清成了小太岁,三百匹绸缎有三百个颜色,从鲜嫩到素雅, 都是青春少女最喜欢的。
当小太岁不是什么好事,但活着的每一秒都是千万般尊贵的。
月扶疏对她的宠爱令人侧目,就连冷落她许多时日的羽朝都过来示好,羽朝皇后还写了一封亲笔信,信纸里对她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一派慈母之情。
今年有小王朝贡了一批红宝石,有两个比拳头还稍稍大一圈的鸽血红成色极好,一块鸽血红给了金月皇后,雕成了一朵石榴花,另一块给了羽落清,做成了一对手镯。
春风得意,富贵已极,哪还想得起昔年的茅檐草舍,羽落清都快把前世的不如意统统忘掉了。
若说唯一不满足之处,还是在这个姻缘上,说起来真是难过,当绣娘时父母都是普通人家,自然进不了什么高门大户做正头夫人,若是就这么屈就地嫁了,也只能落得一个郁郁而终的结局,上一世不就最好的例子吗。
羽落清不禁又想起了玉摇光,如果能嫁人,玉摇光实在是个很好的人选,此人温柔体贴,上一世迟迟不立后,后宫连个女人也没有,可见他温柔不滥情,入了他宫中之后便能独掌大权,也不必为后宫争斗发愁。
她兀自想着,随口和戚海棠提了一句玉摇光:“我成日在宫里面呆着,消息不灵通,也不知道玉公子登基后怎么样了,过的是否顺心。”
戚海棠说道:“这我倒知道,他立了皇后,连儿子都有了,礼部刚把贺礼送过去。”
羽落清惊呆了,“他立了皇后?是哪个高门贵女有这种好福气?”
“不是什么高门贵女,是个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姑娘,原本是当妹妹养在身边的,后来不知怎么的就生了情愫。”
羽落清心里既震惊又有些难受,说不上是懊恼还是惋惜的情绪,一点点漫上心头,生出了淡淡的酸涩和不甘。
戚海棠看了眼她的表情,说道:“公主喜欢他?”
羽落清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把头低了低,戚海棠叹道:“这也不怪公主,玉公子那样的人,女子见了他,哪有不生出好感的,天生招小姑娘喜欢。”
羽落清心里更难受了,除了羽重雪之外,玉摇光是第二个让她真正动了心的人,那样一个霁月光风的男子,原来早有心悦的女郎,她不禁露出了一丝淡淡的苦笑,心里又生出许多酸涩和哀怨。
过了些日子,月扶疏的丹室竣工了。
丹室是一个环形建筑,中间空出一段露天的小丹场,小丹场最中心建造了一个高台,高台中间挖空一段,装满了煤炭,一个巨大的青铜药鼎矗立在高台上,足足能装下两个成年男人。
有些丹药能逆转生死,为天理所不容,所以炼丹前要设坛祭天。
广寒医仙的名头响彻四海,他这样声势浩大,难免让人对月扶疏要炼的丹药产生强烈的好奇心,暗地里猜测他要炼是何种神药。
羽落清自然也止不住好奇心,和戚海棠查验完药材,便换了身简单装束来了丹场。
丹场里的人井然有序地忙碌着,一些穿着道袍的人正用红色颜料在高台上画着复杂的阵法图,几个穿着灰蓝文武袖的老道士手持拂尘在一旁监工。
羽落清和戚海棠去了丹室里,站在窗子旁看着,羽落清说道:“这么多人,那岛主炼丹时岂不全叫人看了去,万一丹方泄露可就不好了。”
戚海棠说道:“祭天之后是要清场的,只留下三两个亲信,时不时往丹炉下填填柴火。”
“我是岛主的徒弟,应该有资格在一旁观摩吧?”
“这个得看岛主的意思,我可说不准。”
羽落清一见到月扶疏就会犯怵,犹豫再三后才鼓起勇气问了月扶疏,月扶疏对她说道:“成丹时会有天雷降下,恐波及于你,不易在旁观摩。”
但他的这番话,并没有打消羽落清的心思。
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
月扶疏藏私,从不像教导江雨眠那样教导她,自从她成了小太岁,虽然能呼风唤雨,但月扶疏亲自教导她的次数少之又少,只让她背一些晦涩难懂的医书。
实在是不公平。
三日后,正好是一个黄道吉日,月扶疏身穿白衣,开坛炼丹。
丹室里一间堆放杂物的小隔间里,羽落清正和侍女芜菁正蹲在窗边偷看,窗纸被戳开了一个小洞,羽落清趴在窗边,脸贴在窗纸上,从那个小洞望过去。
钟鼓之声响起,道士们位列阵法两旁吟诵咒语,高香点燃,青烟直冲云天,霎时间风云变色。
一团墨黑的乌云遮蔽天空,晴朗白昼顷刻间暗如黑夜,乐声一停,道士们便鱼贯退场,只剩下高台上的一抹雪白人影。
青铜鼎下火焰熊熊,高台之上白衣猎猎。
这一幕看得羽落清热血沸腾,头皮都麻了一下,九品天人是真威风啊,若是月扶疏能够对她倾囊相授,来日她若能有这样的造化,那也就不必日日活在担忧和恐惧之中了。
小丹场上只剩下月扶疏一人,他一招手,摆在高台上的药材便飞入药鼎之中,以他为中心,内力汇聚成透明的火焰,将巨大的青铜鼎包裹其中。
无形的涟漪如水波一般从药鼎扩散,月扶疏一招手,又是一株灵药飞入鼎中,一阵阵淡淡的药香从药鼎里扩散出来,飘入风中。
羽落清看向高台上摆放那些药材,她目力还算可以,能看到那些药材都装在质地不同的盒子里,其中一个长方形的玉盒格外庞大,与其他装着药材的盒子格格不入,从长宽来看,好似一个玉质的棺材。
丹室外围,道士的吟诵声还在继续,让人心乱如麻,乌云翻涌着,羽落清抬眼往天空望去,就见黑云里泛着一丝金光。
她心里一跳,知道这是月扶疏将天雷引下来了,有些丹药需要雷火淬炼才能炼成,这一柱天雷,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丹药才能扛得住。
两个呼吸的功夫,乌云里那道金光猛地一跳,下一刻,一道水缸粗的金色雷电从天劈下,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过后,整个高台都被这道金色的雷光淹没了。
羽落清被强烈的光芒刺激得双目刺痛,赶紧闭上眼睛缓了一下。
当她再次睁眼时,雷光已经消散了,乌云下的那道白衣身影依然从容不迫,雪白的广袖一挥,一株七色海棠花丛玉盒中飞出,落在青铜鼎里。
过了一会,一道紫色雷电从天而降,这次羽落清已经长了教训,提前闭上眼睛,再睁眼时,月扶疏又将一株天山雪莲扔进了药鼎里。
天上雷云不断,毁天灭地的气象中,他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举一动看得人心旷神怡,也不知他炼得到底是什么药,一圈一圈的透明涟漪不断从药鼎扩散而出,击得门扉晃动,窗牖飘摇,就连羽落清藏身的杂物房都跟着抖了抖。
高台上琳琅满目的药材已经悉数放入药鼎之中,只剩那个棺材似的玉箱子没有打开。
羽落清猜测这就是主药,但这棺材似的玉箱子里面到底放了什么药材,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这个体积形状,和她知道的所有灵药都对不上。
终于,月扶疏再次挥了一下他的雪白广袖,玉箱上的盖子划开了,只是从羽落清这个角度,还是看不清玉箱里装了什么。
她伸长了脖子看着,就见月扶疏又是广袖一挥,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从玉箱中飞出,身上的轻纱白衣随风飘荡,仿佛一片轻若无物的羽毛,轻飘飘地落在了月扶疏的臂弯里。
她闭着双目,头颅在月扶疏臂弯出垂下,乌檀似的黑发如瀑倾落,露出一张美绝人寰的脸孔。
羽落清身体一震,宝蓝色的眸子不受控制地在眼眶里颤抖起来,就连贴着她身边一起偷看的芜菁都捂住了嘴巴,紧紧地掐住了羽落清的手臂。
那个女子居然是江雨眠。
羽落清下意识捂住嘴巴堵住即将脱口而出的尖叫,下一刻,月扶疏已经将她掷于药鼎中,雪白的轻纱衣裙在鼎边一闪,眨眼间就落入鼎中了。
狂风大作,乌黑翻卷,一道远古巨兽般的怒吼声才乌云里滚滚传来,震得羽落清头脑嗡鸣,墨黑色的天空上出现了九道不同颜色的雷光,羽落清屏住呼吸,身体颤抖如落叶。
翻卷的乌云静止了一瞬,似乎正在酝酿着什么,下一刻,九色雷电齐齐从天降下,宛如灭世。
小丹场再次被雷光淹没,震耳欲聋的惊雷宛如巨龙怒吼,羽落清捂着耳朵,和瑟瑟发抖的侍女芜菁紧紧抱作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当一切重新归于平静时,羽落清才捂着嘴巴,撑着最后一口气爬到窗子那儿,到了此刻,她仍然不愿意相信江雨眠就这么被月扶疏扔进了药鼎里,那可是昔日最受宠的小太岁,是从九岁开始就被月扶疏亲手带大的徒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