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恨生12

    蒙眼的纱布一层一层拆下, 长睫翕动,露出一双金绿交织的璀璨琉璃眼。
    夜已深了,桌上点着一盏琉璃灯,琉璃灯的光华映照在那双眼眸里, 顿时绽放出万千光华。
    羽落清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万花筒, 诡幻绮丽, 变化万千,让人眼迷心醉。
    她把拆下来的纱布放在一旁,微微扭头一看,只见背后的山水屏风上正投下玉摇光的影子,端庄雅正, 仪态优美, 羽落清心里一动,望着那影子怔怔出神。
    女子这一生,除了嫁人还能有什么好的出路呢?
    她只是个普通女子, 不像小太岁那样博闻强记, 也不像闻人听雪那样拥有绝世的武学天赋,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是被人放弃的那一个。
    没有人护着她, 没有人一心一意站在她身边。
    她不能再像上一辈子那样,过着那么渺小而卑微的日子了, 她不想嫁给一个死了妻子的商人做续弦,也不想成日守着绣庄,没日没夜的做那些绣活。
    她不想以泪洗面, 不想在那样绝望的日子里一天一天的蹉跎下去,她更不想做一个嫁不出去的姑娘,仅仅只是因为嫁不出去, 就要备受嘲讽和指责。
    很多东西就是要谋划和算计的。
    自己不主动争取,不去争抢,难道命运就会将这些东西双手奉上吗?
    她又有什么错呢,这帮男人们整日里厮杀,多少人命都因为他们的野心填进去了。
    而她所谓的痴心妄想,只不过想嫁一个好男人,做一个贤惠的妻子,得到夫君全心全意的爱,不像上辈子那样郁郁而终。
    如今孤身飘泊在外,到底独木难支,若嫁给这世间顶好的男人,岂不就是有了一个顶好的去处,再也不用担惊受怕郁郁寡欢了。
    “公主在想什么?”直到耳边传来一声轻唤,羽落清才回过神来。
    那双眼睛看向一个人的时候眼神温柔极了,宛如能把人溺毙的湖水,先前没有焦距的时候就足够动人了,此刻眼睛恢复视觉,眼波流转之间,有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夺目神采。
    这样好的男子就在眼前,还是未来的帝王,若她是他心仪的女子,他成了她的夫君,也算是补全前世的遗憾了。
    羽落清低头一笑,“方才一转身,看到了屏风上面玉公子的影子,公子的影子和屏风上的水墨山水都美极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看哪一个。”
    玉摇光看向屏风,他的影子映在山峦上,仿佛山川化形。
    桌上的琉璃灯微微闪烁了一下。
    屏风上的影子也忽明忽暗的。
    羽落清的眼神渐渐恍惚起来,玉摇光看着她的眼睛,笑着问道:“公主的上一世是怎样的?”
    羽落清眼神恍惚,眼里忽地流下两串泪:“我不是真正的公主,真公主回宫之后我被驱逐出皇宫,嫁给一个商人做续弦,三十二岁那年郁郁而终。”
    琉璃灯又闪烁了一下,玉摇光轻声问道:“公主是怎样重生的?”
    羽流萤慢慢仰起头,眼神有些空洞,如一个提线木偶般,呆呆说道:“我不知道,我明明已经死了,一睁眼,忽然回到了五岁那年,我还是公主,我还是尊贵的公主,时光倒转,一切都可以重来。”
    她露出一个安静的微笑,回味着重生那一刻,喜悦覆盖了她的脸庞,她沉浸在那种巨大的喜悦里,即使被灯影琉璃术操控着,眼里依旧迸发出一种明亮的光彩。
    时光倒转,死而复生,世间会有如此神奇之事么,还是这位羽朝公主精神错乱后的臆想?
    若是人人都有时光倒转之法,岂不是人人都可以重活一次,若真如此,这世界岂不乱了套?
    玉摇光轻轻垂眸,寂静持续了一会,他摩挲着手里的折扇,桌上的琉璃灯又闪烁了一下,他再次开口问道:“上一世,天下局势如何?”
    这个问题刚问完,他就知道不可能从这位公主口中得到满意的答案。
    果然,羽落清有些呆滞的摇了摇头。
    玉摇光问道:“玉京王朝的新帝是何时登基的?”
    “三年后。”
    三年后,玉摇光觉得这个时间有些长了,他是一个充满野心的人,自然渴望那个位置,但那时候,他内心只有野心和贪婪,以及对血亲的孺慕之情和对自身命运的一点怨恨和不甘。
    不想做一个备受冷落的皇子。
    渴望得到亲人的关怀和认可。
    然而在坠崖那一刻,对亲情的最后一点渴望也断绝了,内心的仇恨不甘急速扩张,犹如黑色的毒液,流淌在内心的每一个角落里。
    他只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
    一枚很重要却注定要被抛弃的棋子。
    还好,他还有小时。
    朦胧的光晕下,玉摇光的眼神突然温柔起来,刘立东再次闪烁,他声音里带着某种期待和愉快,看向羽落清,问道:“玉京新帝与他的皇后是否恩爱?”
    羽落清机械地眨了一下眼睛,说道:“玉京新帝没有立后。”
    玉摇光唇边的笑容突然凝固了。
    握着折扇的手指缓缓收紧,玉摇光说道:“他为何不立后?”
    羽落清呆呆说道:“据说天人情欲淡薄,新帝不近女色,更爱下棋看花。”
    玉摇光的一颗心提了起来。
    情欲为人之本能,繁衍之根本,天人虽然情欲淡薄,却并非无情无欲,而是因情生欲,情深便欲重,何来的不近女色之说。
    难道这中间又出现了什么变故?
    玉摇光的眉头越皱越紧。
    沉思之间,四周温度骤然转冷,一股冷冷的月,桂香气在空中漂浮着,冰花悄悄蔓延,琉璃灯上结满了冰花,烛火忽然熄灭,只有冷冷的月光从窗子洒落进来。
    中了灯影琉璃术的羽落清阖上眼睛,晕倒在屏风前。
    山水屏风后面突然出现一道人影,广袖博带,衣袂飘飞,有种仙人降世之感。
    玉摇光站起身,朝着屏风行了一礼,朗声笑道:“月岛主夤夜来此,不知所为何事?”
    山水屏风后面传来了月扶疏的声音:“家里的小辈拿了玉公子一样东西。”
    玉摇光温声说道:“在下身无长物,一时间竟想不通是怎样的东西,居然能让月岛主亲自跑一趟。”
    “是一本卦书。”
    玉摇光一愣。
    这屋顶有一扇天窗,月光从天窗洒落在地上的矮桌上面,结满冰花的桌面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本古朴的书籍,朱红色的书封,黑色的书脊,书籍四角微微卷边。
    这是他时常翻阅的那本卦书,里面还有他写下的许多手记。
    一本卦书而已,何至于让月扶疏这样的人物亲自跑一趟,果然下一秒,就听月扶疏说道:“听闻北阙帝子找玉公子求卦,不知北阙让玉公子卜算何事?”
    玉摇光微微犹豫了一瞬,便说道:“卜算长生之事。”
    “长生?”
    一股可怕的压迫感如洪流般从屏风那里朝着玉摇光奔涌过来,玉摇光的身体微微晃了晃,他脸色惨白,竭力支撑才没让自己失态,低声说道:“一千二百年前那一卦不知掀起多少腥风血雨,是以在下慎之又慎,不敢轻易卜算。”
    那股恐怖的压迫感突然消失了,玉摇光身上一松,差点跪倒下去,他气沉丹田,稳住身形,微微松了一口气。
    山水屏风后面的人影动了一下,仿佛在隔着屏风注视着他。
    “玉公子经商有道,不知愿不愿与我谈一桩生意。”
    月扶疏的声音和他这个人一样,充满了高高在上的冷漠。
    可玉摇光此刻却觉得这声音动听极了。
    作为一个商人,他最喜欢谈生意了。
    *
    卧房里亮着灯,雪青色的帐子里,江雨眠穿着一身白色纱裙,倚着身后的软枕,正坐在床上翻阅一本地理志。
    这本地理志和a4纸那么大,约有半枚铜钱厚,纸张和墨水都是千金难求的珍品,可在百年之内不泛黄不褪色。
    这上面记载着许多王朝的风土地貌,图文并茂,内容详实,可读性颇高,江雨眠看得入神,直到身边一冷,一阵冷冷的月桂香气飘过来,她才知道月扶疏回来了。
    她连眼皮子都懒得抬,继续借着床边的烛光看书,白色纱裙的裙摆在雪青色床榻上绽开,宛如一朵在烛光下悄然绽放的白山茶。
    一朵花,在还是一颗种子的时候就被人期盼着,日夜守候,见证着种子破土而出时的小小嫩芽,又看着嫩芽慢慢长大,长出纤长优美的枝干和花叶,随后又在他狂热的期待中结出花蕾,他又怀着一颗忐忑的心,日夜紧盯着,甚至不舍得眨眼,生怕错过这朵花成长时的每一个细节。
    终于,这朵花绽放了。
    超乎想象的危险。
    也超乎想象的美丽。
    月扶疏站在床边,静静看了好一会,直到江雨眠有点疑惑地往他这瞥了一眼,他才走过去,在床边坐下,看着她手里那本地理志。
    这是他当年周游列国时写下的,他写下的游记也不止这一本,但江雨眠手里拿着的这一本,是他花费心思最多的,同其他的许多本手札一起,一直珍藏在观月小筑的书库里。
    江雨眠手里那页正画着伏犀山,从远处望去,伏犀山好似一只趴在地上的独角犀牛。
    “你去伏犀山是为了找碧落黄泉花?”江雨眠把地理志放在膝盖上,想起碧海潮生那满池子的碧落黄泉花,似乎又闻到了那股熏得她头疼的香味。
    她揉了揉脖子,“我还以为这花随处可见呢,没想到你跋山涉水找了许久。”
    月扶疏伸手捏了一下她的后颈,他的手指冰冷有力,一声轻响之后,略微错位的骨骼被他归位,江雨眠转了转脖子,甩开他的手,皱眉说道:“这点小事我自己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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