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摇光那双晶体剔透的金绿琉璃眼在这一瞬间突然黯淡下去, “原来是夺舍……”
他苦笑了两声,“不允许我回白玉京,让我留在伏犀山,原来早为这一天做准备, 整整十三年。”
血顺着他洁白的下巴流淌着, 滴在月白色的衣衫上, 晕开一抹抹血红,他的声音愈发嘶哑:“这么些年,我一直以为隐叔心里是向着我的。”
郑隐叹道:“公子,老夫心里是向着你的,可是效忠的主子只有一个, 若从中取舍……”
玉摇光惨笑一声:“若从中取舍, 我便是被舍弃的那一个。”
山里的风又干又冷,伯劳鸟站在岩石上静静看着,又是一阵冷风刮过, 天上墨黑色的乌云散开了一点, 露出一道窄而长的缝隙, 仿佛在黑夜里划开了一道漆黑的伤口。
弯月高悬在这道伤口上,洒下盐一样的月光。
伯劳鸟看到有一种东西正在玉摇光眼里飞速破碎, 伯劳鸟知道那是什么,人在成长过程中, 注定会有很多东西会像现在这样碎掉。
善用阴谋者死于阴谋,多么讽刺,多么大快人心!
这一刻, 伯劳鸟忍不住幸灾乐祸,然而当她想到宋时绥隆起的腹部时,那点幸灾乐祸又开始消散了, 它开始思索救下玉摇光的可能。
思索间,玉摇光问道:“这次的瘟疫,也是一场交易么?”
郑隐沉默。
“隐叔,你知道我这个人,我不怕死,就怕死的不明不白。”
在一阵死寂的沉默后,郑隐缓缓开口:“长生殿的鬼王寿数将尽,正需要一个新的躯壳,西海魂族有三危山掣肘,长生殿的春眠总是被三危山扼杀在萌芽之中,所以选了伏犀山这儿。”
“公子,玉京古族的内功心法依靠血脉传承,别人修炼不了,五百以来,你是天赋最高的天才,是再合适不过人选了。”
伯劳鸟暗暗积蓄灵魂之力,准备在郑隐动手的时候发动关键一击。
正当灵魂力量开始在周身汇聚时,又有两道强大的气息出现,伯劳鸟一惊,连忙收敛气息继续隐匿在岩石后面。
风生水起崖又多了两个天人高手,都是中年男子,一人着灰衣,头戴巾帽,一身书生打扮,手里拿着把折扇。一人穿着黑衣,面色凶煞,脸上有七个黑痣,手里拿着一把漆黑长剑。
与长生殿那些奇形怪状的爪牙不同,玉京古族的天人高手相貌堂堂,气息沉稳雄厚,三人呈三角之势将玉摇光围住,看着这个由天人强者织成的天罗地网,伯劳鸟也有心无力,只能躲在暗处静观其变。
那个书生打扮的天人强者摇了摇手里的折扇,朗声笑道:“玉皇子,在下冒犯了。”
话音刚落,他便出手按住玉摇光的肩膀。
冷冷的月光下,玉摇光的身形突然如水波般晃动起来,那个天人的手竟然径直穿过了玉摇光的身躯,宛如水中捞月般,什么都没有抓住。
三个天人脸色齐齐一变。
“糟了!”
“不好!”
“是幻术!”
伯劳鸟的也睁大了眼睛,鸟脸上出现一抹极为人性化的震惊,如果此时由手,估摸着要狠狠揉一揉眼睛。
玉摇光的身影如幻影般四散破碎,化为无数冷白的光点,漂浮在风生水起崖上空,崖底冷风上涌,那些不断闪烁的光点被涌上来的风吹上漆黑的天空。
在场的人齐齐仰头,黑云缝隙之间露出的那轮弯月闪烁了一下,随后黑云缓缓合拢,世界重归一片黑暗。
“如此出神入化的幻术……”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语气充满骇然。
伯劳鸟也呆立在岩石后面,陷入极大的震撼中,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深深的忌惮。
“他去了哪?”
“他受了重伤,根本走不远!”
“就算是幻术,如果他从我们身边逃脱,我们也不可能毫无察觉,除非……”
伯劳鸟在心中说道:“除非玉摇光趁着他们被幻术迷惑的时候,跳下了风生水起崖。”
十二岁那年,羽流萤陷入漫长昏迷时,曾经附魂在一只老鹰身上,不远万里乘风飞来,只为一睹这书中风生水起的美景。
那时无数水滴如漫天飞花,她沉浸在这天女散花般的美景里,对这崖底心中好奇,便一直往下飞去,没飞多久,便看到一片灰色瘴气,被阴冷的风翻卷鼓动着,十分可怕,她又急忙飞走了。
非鸟有翅,人无双翼。
崖底的风一直往上吹,跳下崖底的人不知道还能不能乘风归来。
*
风雪山庄乱成一片,宋时绥从小在山庄长大,对这里的一切十分熟悉,便忍着腹痛安顿众人,重整秩序,一条条吩咐下来,过了两个小时才忙完。
等忙完这一切,她回到家中,刚踏过门槛,一阵晕眩感袭来,身形忍不住晃了晃,江雨眠立刻让她躺下,拿出针灸包给她施针。
曲笙寻在一旁一边数手指一边嘟囔:“孕期抑郁,大喜大悲,遭受欺骗,遭受惊吓,快八月份的胎和天人上演天空竞速,搁在现代社会,就是让一个大着肚子的孕肚跑百米跨栏,还得拿出刘翔那强度,跑完之后又到处忙,这谁能受得了。”
江雨眠用了安神香,宋时绥已经睡着了,曲笙寻这些嘟囔她自然是听不见的。
江雨眠一字不漏地听了个清楚,饶是她已经变得铁石心肠,这会也替宋时绥感到难受。
这么大规模的阵仗,没有伤亡是不可能的,山庄里的许多人都是从小看着宋时绥长大的,还有一些小时候就在一起打闹的年轻男女,以前还和宋时绥一起跑过商队。
认识的长辈还有嘻嘻哈哈在一起打闹的朋友们在一夕之间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想想都难受。
曲笙寻说完了宋时绥,又开始说江雨眠:“冰魄神功辨识度这么高,万一月扶疏找过来怎么办。”
江雨眠一脸淡定地拔出银针,“还能怎么办,总不能有救人的能力却见死不救吧?”
“老江,等这里的事情平息之后咱们俩快点离开这吧,这个世界上有谁能打得过月扶疏呢,不过他为什么总追着你非要把你捉回去啊,徒弟长大了在外面游历很正常吧,就像我师尊,他就从来不管我去哪。”
“从来没和你生过气?”
“我去极乐天宫那次他生气了,说那是个淫窟,不是姑娘家该去的地方,我跟他说这世界本来就是一个大妓院,人人都是出来卖的婊子,搁这分什么高低贵贱呢。”
这话说的,江雨眠忍不住笑了几声:“你师尊快要气死了吧?”
“我师尊啊,他那人天天数落我,说我是他带过最差劲的弟子,就像以前我们班主任总说我们班是他带过的最差一届。”
“其实我们那一届是考上重点最多的,我师尊天天数落我,我也还是天下第一能工巧匠,呵呵,以为贬低我我就会不自信了么,pua都给我滚出去,我才不吃这一套。”
江雨眠笑道:“有一点你师尊说得对,极乐天宫确实是个淫窟,那是合欢宗圣地,里面的人都修合欢道,我认识一个人,她去过极乐天宫,最疯狂的时候,和六个男人缠绵了半个月。”
“她吃的挺好啊。”曲笙寻耸了耸肩,“人就该这样,道德底线放低点就会舒服很多,我还寻思哪天带老宋去极乐天宫转转呢,让她明白男人如衣服这个道理,只要外表美观,睡一睡就好了嘛,玉摇光再不济长得好看,别给自己那么多心理压力啊。”
说起玉摇光,曲笙寻话音一转,啧了一声:“玉摇光怎么还不回来,他不会出什么事吧。”
刚收拾完针灸包,倚着窗子吹风的江雨眠蓦地一愣。
她忽然直起身子,“原著里这个时间,玉摇光是不是跌落悬崖了。”
“你说那个破烂原著啊?”曲笙寻想了想,“是诶,我记得这一块,玉摇光不是掉落悬崖被女主羽落清救了么,玉摇光双目失明没看清女主的脸,神偷女儿冒领了功劳。”
“后来东窗事发,神偷女儿被丢到军营做了那啥,原著里写得贼他祖宗的恶心,一天接客几十个,什么十几个士兵一起来什么的,真踏马醉了,那傻逼作者的脑袋简直是个发酵五百年的烂臭粪坑。”
江雨眠比较淡定:“玉摇光坠崖时下了很大的雪,季节对不上。”
她刚说完,一阵冷风吹了进来,一片雪花被风吹进来,轻飘飘地落在桌上。
两人低头看着那个小小的六角形冰晶,长达十秒钟的死寂后,曲笙寻像个弹簧似的从椅子上跳起来。
“我的妈啊月扶疏追来了是冰魄神功啊啊啊!!!”
又是几片雪花随风飘了进来,江雨眠伸手接过雪花看了看,凝固的脸色渐渐舒缓。
“不是月扶疏,是百鬼迷雾阵的阴气引起的天象变化。”
曲笙寻双腿一软,歪歪斜斜倒在椅子上,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
“你为什么这么怕他?”
曲笙寻使劲拍着胸口,瞪圆了眼睛:“你这话说的,广岛长崎那俩核弹朝着你脑袋落下来,不怕才奇怪吧,他一秒钟就能把我变成灰给扬了!”
她抓住一旁的竹青色毯子往自己身上裹,活像个猫头粽子。
“而且难道仅仅只是只有我怕吗?老江你知道你刚才那表情吗?脸上的血色刷的一下就没了!”
江雨眠咳了一声,有点尴尬,看见雪花不断从窗子飘进来,她抬手关上窗子,用手支着脸。
“我也是昏了头了,明明流萤和我说过他刚离开三危山,这么短的时间,就算他骑着白鸾鸟也不可能这么快。”
江雨眠喝了口定定神,房间门突然被推开,穿着一身竹青衣衫的羽流萤气喘吁吁地跑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