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沉下来。
    鸦羽刷过楼宇间的缝隙，天际传来沉闷的雷音。
    黑压压的云层几乎可以被人顶在头顶，雨水未落，只有镜面反射出阴郁的另一片天空。
    在街道之上，在镜面之中，是行走着的怪诞与荒谬。
    人们打扮得谁都认不出自己，带上面具之后，反而卸下了面具。
    高楼林立，站在街上看去，却能发现灯火渐熄。
    灯光从楼宇之中，向着街道转移。
    亮起的灯仿佛蠕动着的巨虫，又像是被无形之手驱散的羔羊。
    无数恶鬼来到大街之上，茫然徘徊，等待指令。
    等待——一个猎食的指令。
    灯火尽熄的高楼，在黑暗中如同耸立的祭坛，数百米的高度，似乎伸手就能撕下一角天空。
    魔女在高楼的最顶层伫立。
    夜风吹拂她的发丝，深紫眼眸近乎融入夜色，金黄的长发在夜空中飞舞，宽大的长袍被吹得贴在身上，显露出惊人的比例。
    她面前是漆黑一片的建筑物，偶尔有零星的光点闪烁其中，街道的灯火汇聚成片，然后连接成线，在她的眼眸中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
    以街道为网，城市为牢笼。
    一个超凡者能提供的能量，可以抵几十上百个普通人，镜中恶灵在万圣节，提前抵达第三阶段。
    镜中恶灵，它在具有工业基础和交通便捷的世界里，拥有奴役世界潜力。
    永夜将它封锁在一座城市之中，它能波及的范围，便只有这座城市。
    “您确定可以？”
    魔女手中的镜子没有倒映任何事物，除了魔女本人，里面天空与世界都不存在，镜子只看着她，也只有她，恶灵连这个世界都没看一眼，却提出了关于这个世界的提议。
    它问道：“您确定我可以如此？”
    “没关系，让他们看看吧。”魔女近乎与夜色融为一体，深紫色的长袍烈烈作响，“看看什么叫灭国级潜力，现在只是位于第三等阶，凶级的怪异。”
    镜中恶灵的第三阶段，基于前两个阶段，有着极大的加强。
    它可以干涉现实了。
    镜中恶灵能够随时附身在任何放弃自己的面貌与身份的镜奴身上，并通过任意的反射平面进行转移。
    镜中恶灵经过的镜面，将会形成强制奴役的效果，它没有经过的镜面，依旧是强行洗脑。
    除此之外，镜奴的捕猎行为也会更加狂暴化。
    所有高楼之中熄灭的灯火，全部是出来巡回捕猎的镜奴！
    ……
    小泉是一名警视厅的实习警探。
    这一次万圣节，民众的参与度空前绝口，街道上处处挤满了人。
    警视厅对此高度重视，他们外派了不少成员巡逻。
    这是小泉第一次参加这种大型警戒活动，十分紧张，跟他同一组的早已是老油条了，老警探叼着一根烟，将警车打开一丝缝隙：“还习惯吗？这次加班。”
    “啊？哦，还好，挺好的。”小泉摸摸后脑勺，笑得很是憨厚，“也算是积累经验了嘛。”
    老警探吐出一口烟，烟气从车窗的缝隙中飘出：“放假的时候这种经验多的是，你高兴得这么早干嘛。”
    小泉尴尬地笑笑，不说话了。
    “今后这种时间，你就没时间玩啦。”老警探也不在意，他没再吸烟，任凭香烟静静燃烧，“不过这次街上的人真多啊，这是全城的人都来了吧？”
    人流已经多到了人行道完全走不下的地步，警车被人群淹没，几乎有人是贴着车辆在走。
    很少有人在这种情况下开车，就算是开车的人，在这种时候也只能暂时停车，下车步行。
    人挤人、人挨着人。
    但他们打扮得又不像是人。
    各式各样打扮的鬼魂与幽灵在大街上挨挨挤挤着，如果现在不是十月份，这一幕场景，看起来反而更像是拥挤的七月半鬼门关。
    看着这一幕场景，小泉想起了一个词。
    百鬼夜行。
    如果真的有百鬼夜行……现在的场面一定和如今差不了多少。
    前面的街道响起了吵嚷声。
    “你碰到我的车了！赔钱！”
    “我都说了我没碰到！”
    “我开这么慢，怎么可能撞上！现在马路上都是人！”
    嘈杂的街道上，前方的声音听不太清。
    很快有人发现了停在街边的警车，他走到警车前，敲击车窗道：“您好！请问里面有人吗？！前面发生交通事故了！”
    烟气还在向外飘散，香烟模糊了男人的双眼，弄灰色的烟气径直从他的眼球上路过，他却连眼睛都没眨动一下。
    他只是睁着一双眼睛，从车窗顶部的缝隙里，用泛着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的盯住里面的人，嘴里却十分有礼貌地问：“您好，请问里面有人么？”
    小泉刚刚为了躲避香烟的气味俯身蹲在最底下，整个人被椅背挡住，看不清他的模样。
    老警探不着痕迹地挡住最后一丝看向后座的视线，他说：“好的，我关一下车就去。”
    眼睛继续看着他半晌，然后一眨也不眨地移开了。
    “我去看看，你在这里看着车。”老警探皱起眉毛，他将烟头掐灭，关上车窗，对小泉说，“等一下我让你下车你再下来。”
    “这不符合规定……”小泉说，试着跟下车。
    警探执勤必须要两个人，且携带执法记录仪，现在老警探一个人下车了不说，还将车钥匙丢给小泉，让他赶紧锁车。
    他的表情严肃到可怕的地步，小泉在他手底下两个月，从未见过这种表情。
    情不自禁地，在那双眼睛移开的时候，他照做了。
    车窗在老警探下车的时候便已关闭，贴着防窥膜的车窗隔绝外界的一切视线。
    老警探下车，来到前面的事故现场，人群纷纷给他让开一条路。
    前面确实是一个车祸事故现场。
    地上镜片碎了一地，被撞的并不是什么小轿车，而是一辆小推车。
    根据地上碎掉的镜片判断，他运送的应该是一车镜子。
    老警探松了口气，应该是自己多想。
    看现场，应该是这位推着小车移动镜子的时候，因为人太多，被人给撞到了，镜子碎了一地。
    基于职业习惯，老警探蹲下身，去查看镜子……
    片刻后，在车里的小泉，听到车外有脚步声与敲击声传来。
    “您好，请问里面有人吗？”
    小泉刚想应声，但他听清这个声音之后，他止住自己的动作。
    问这个问题的，正是刚刚离去的老警探。
    他没有回答，但有其他人回答了。
    “请问有人吗？”
    “有啊。”正在家里敷面膜的妇女听到门外的声音，会心一笑。
    她的孩子今天上学前和她说，今晚回家之后会和同学们一起玩不给糖就捣蛋。
    现在应该是回来了吧？
    “不给糖就捣蛋！”门外果然响起了小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快开门！不给糖就捣蛋！”
    女人微笑着打开了门。
    她递出一框糖，“你们要多少？”
    接过糖后，小孩子们礼貌地说：“谢谢您，女士，送给您一面小镜子。”
    他们蹦蹦跳跳地离去了。
    “不给糖就捣蛋！不给糖就捣蛋！”
    所有亮着灯火的房间，都在此时吸引着鬼怪的飞蛾。
    不久后，女人的家中灯火熄灭。
    她加入了这场游猎。
    大夏所在的酒店，他们的房间里，依旧还亮着灯。
    仇嵩月因为小王的死与两个超凡者的反目焦头烂额。
    她还在挑灯工作。
    赵越与高文武被彻底分别关押，能够达成超凡能力条件的所有物品都被没收。
    赵越的绳子与高文武的口香糖现在都归李景泽保管。
    楼下传来一阵喧哗声。
    “他们在闹什么？”仇嵩月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只觉得疲倦。
    李景泽到窗口看了一眼，回来说：“是‘不给糖就捣蛋’的游戏，现在楼下有很多小孩子。”
    “是吗，我没准备糖。”仇嵩月没什么兴趣：“别让他们上来，我还要继续工作。”
    “我下去拦他们。”李景泽自告奋勇道。
    他下去拦截捣蛋大军了。
    片刻后，李景泽回来。
    “辛苦了。”仇嵩月头也不抬，她在整理这段时间的资料，有什么事特别的不对劲。
    “不辛苦。”李景泽双眸平静无波，他摊开手，里面是一面镜子，他将镜子递到仇嵩月的眼皮子底下，轻声说：“不给糖，就捣蛋。”
    “你在玩什……”仇嵩月刚想发怒，眼睛就直直撞在了镜子上。
    阿美莉卡驻地。
    感染者越来越多，清醒的活人越来越少。
    米莉早已让所有人将灯光关闭，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他们悄悄拉上了窗帘，所有人提心吊胆。
    刚刚见到的场景，是他们见过最为匪夷所思的场景。
    穿着打扮各不相同的人们，纷纷包围住一个正常的遛狗人，随后将人按在地上，用镜子围满了他的周身。
    在遛狗人站起身后，他带着自己的狗加入了他们。
    “见鬼，这什么情况！”
    现在阿美莉卡的众人和他的狗一样莫名其妙。
    影影绰绰的人群围绕住他们选择的独栋民宿。
    在窗帘的缝隙里看去，能见到密密麻麻的、打扮成鬼魂的沉默的人。
    没有人有动作，也没有人敢有动作。
    这里从未有一天，如此安静过。
    昏暗阴沉的天色之中，路灯下显现出一个高大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