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
    完美的脸。
    每一天醒来，脸都是崭新的。
    又是一个清晨，真子从床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卫生间看自己的脸。
    她养成了每晚去酒吧小酌一杯的习惯，哪怕再困再忙，也会每天晚上去酒吧点一杯镜之缘，确保自己的脸每天都是最完美的才会去睡觉，如果当天有事晚上没办法出门，她甚至会焦虑得睡不着觉。
    卫生间的镜子里，是真子修改到现在的脸。
    每一天她都会觉得自己的脸不够完美，每一天晚上她都会获得新的脸，现在她已经忘记了自己本来的样貌，对她来说，现在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
    她甚至已经清空了自己社交媒体上的照片，或隐藏或删除，之前的照片再怎么p图和修改，她都觉得不满意，点赞的人往往寥寥无几。
    新的脸只要发上去，就会获得无数夸赞。
    在平日里只经历过小透明生活的真子渐渐沉迷，她开始乐此不疲地给自己自拍，并且打上#素颜#等等标识。
    现在的自己就是真实的，她无比坚信这一点。
    这一天，真子早起之后来到衣柜前挑选今日的装扮，在自己变得好看之后，她已经开始逐渐爱上了买衣服，并打扮自己。
    现在的衣柜已经是她之前的两倍有余。
    真子决定穿自己很久以前买的，因为当时自己太喜欢而买，但又撑不起来的一件衣服。
    她将波点裙套上，准备向上拉拉链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在后背根本无法拉拢拉链。
    再怎么收腹，裙子的拉链都卡在了中间，根本没有任何继续向上的意愿。
    胖？胖了？！
    对于真子来说，这件事就仿佛一个晴天霹雳一样，她在这段时间沉迷美貌，只需要做最基础的清洁，无需任何护肤的脸已经是她习以为常的一部分，她忘记了自己的身材还是会改变的。
    不，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
    哪怕是为了脸，自己也得保持身材。
    真子下定决心去减肥。
    她买了一堆运动器材，三套运动服，穿着运动服发完今天的日常照片，收获一堆点赞之后，她的热情维持了大概三天。
    第三天，她开始想，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什么比较简单的，不用运动也可以保持身材的方法。
    真子在酒吧喃喃自语的时候，她的问题刚好被另一位常客听到。
    “你想要不运动就减肥？这个简单。”那位常客神秘地笑笑，“和酒保说‘全身镜’就好了。”
    真子偏头看向他。
    她记得这位客人，她最初的印象中，他是一位瘦小的男性，看上去沉闷而畏缩，并不像现在这样充满自信。
    现在他高大而硬朗，脸部线条十分流畅，浓眉、寸头、略微偏厚的唇，是十分典型的硬汉长相。
    “全身镜？”
    真子下意识重复了一下这个词，甚至有些不礼貌地调动自己的记忆。
    在这家酒吧之中，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便是每个人都不能提起坐在这里的常客之前是什么样子。
    但她此刻偷偷想了起来。
    她记得这位客人刚来的时候，满脸的痘坑和痘印，在喝了一杯镜之缘之后，他变得帅气不少，甚至追到了自己一直喜欢的女孩子，现在他的女朋友也成为了酒吧的常客。
    他甚至还长高了……
    真子敏锐地察觉到，这一切都和他所说的全身镜有关系。
    “那是什么？”她说。
    对方只是神秘地笑着道：“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真子将信将疑地对酒保说：“全身镜。”
    “好的，这位客人，一份‘全身镜’。”酒保微笑着抬起头，他细碎的黑发下，漆黑的瞳孔闪烁着温润的光，显得文质彬彬，他对站在一旁颇有书卷气的服务生说道：“带这位客人去包间。”
    服务生走上前，礼貌地伸出手：“请跟我来。”
    真子奇怪的看他们一眼，“全身镜难道不是酒吗？”
    “当然不是。”服务生笑着说道，“酒杯可映照不了全身。”
    真子和服务生一起走到一扇隐蔽的小门前，这里不久前，还只是酒吧正常的小包间。
    现在它被打扫得一干二净，里面的东西已经全部被撤走，现在里面只有镜子，满满当当的满墙镜子中间，只有房间正中央单独摆放着一个全身镜。
    一面没有任何装饰物的镜子，什么东西都没有，甚至没有边框，只有背后的一根支架支撑着它。
    它没有吸引人注意力的边框，这也意味着，看到它的人，首先会被镜子中的自己所吸引，而不是任何别的东西。
    真子看到了镜中的自己。
    美丽的脸，和……丑陋的身体。
    和之前身体上不匹配的脸一样，这次是身体不匹配她的脸。
    鸡皮肤、陈年的老伤疤，黑色的手肘，还有腿上在夏天时晒出的黑印……
    肚子上之前长胖撑出来的肥胖纹，还有多余的肥肉……
    真子简直想要尖叫，她就是用这么完美的一张脸，放在这么丑陋身体上？！
    不行，绝对不行！
    鸡皮肤要消除，她要变的更白一点，不能是驼背的，必须要更挺拔，头发还不够柔软……
    肥胖纹也得去掉，肚子要瘦一些，腿也要细一些，要显得楚楚可怜，柔弱又清纯……
    真子这样想着，惊喜地发现自己在镜子之中，身上的肥肉在一点点消失，其余不完美的部分也渐渐淡化或消除。
    她有了完美的身体。
    就商店橱窗里摆放的模特一样，每一寸都恰到好处，肌肤晶莹洁白，骨架美丽纤细，身上所有多余的肉全部消失，现在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每一克肉都长在它应该在的地方。
    多好看啊。
    真子欣赏着镜子里的美人儿，她觉得这是自己最满意的一天，简直如同重获新生。
    这份愉悦最终终结在她出门结账的时候。
    “多少？！十万円？”真子的声音被淹没在酒吧嘈杂的声浪之中，门口的服务生还是听到了她在说什么，于是服务生点头道：“是的，您没有听错，‘全身镜’照一次，十万円。”
    “怎么这么贵？镜之缘不是才一千円吗？”真子脸色发白，这份钱她不是出不起，但也只能出这一次，如果每天都来，这将会是一个天文数字。
    “不贵的，毕竟全身做一次这种级别的美容，可能还不会有这种效果，都要起码上百万円。”
    服务生笑着解释道：“这个价格，说实话，我们已经算是在做慈善了，这位女士。”
    “不过鉴于您这边是老客户，我们对于老客户有着额外回馈，今天这一次就算是试用，我们免费赠送给您，希望您能喜欢。”还不等真子高兴，服务生又说道，“明天请准时回来，归还您自己的身体。”
    自己的身体……仅仅是这么几分钟，真子就对自己全新的身体爱不释手了，她看着自己的脸和身姿，如果之前她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哪怕身体不怎么完美，但她都习惯了，对于身体的模样不至于太过痛苦。
    可她每天顶着一张完美的脸啊！
    身体就像是一个无法去掉的巨大瑕疵一样，让她如鲠在喉。
    真子回家之后，第二天用自己全新的身体去上了一天课，她非常满意自己的新身体，和其他人发出的惊叹。
    “真子，你是怎么保养的？”
    “真子，你最近又变白了！”
    “真子，你的皮肤好好哦……”
    收到的夸赞越多，真子反而愈加痛苦，她就像是穿着水晶鞋的灰姑娘一样，一到晚上十二点，就会原形毕露。
    哪怕再不希望钟声响起，晚上十二点依旧会到来。
    真子叹息了一声，准备去酒吧换回自己原本的身体。
    她知道，以自己的经济条件，一天一千円可以花，但一天十万是不能花的。
    理智告诉她，绝对不能为此陷入借钱欠债的路。
    她来到酒吧，依依不舍地站在镜子前，准备和自己完美的身体告别。
    只要她还记得自己原本的身体，换回去就不会产生任何影响。
    虽是如此……真子恋恋不舍地看着自己，心想她就看最后一眼吧。
    “这位女士，如果您实在非常喜欢的话，我们还有另外一个办法。”服务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的身后，神秘地说。
    真子本来想表示自己没有兴趣的，但她心里残存的贪欲告诉她，听听吧，听听也没有什么损失。
    服务生已经开口了，他说：“您只要能为我们带来一个新的客户，我们就可以免费给你提供三天的‘全身镜’。”
    真子的眼睛亮了起来，她在学校有不少人希望找她打探她到底是怎么保养的，怎么过去没有多久，整个人就和大变活人一样，但真子出于自己的一点小心思，并没有告诉他们。
    现在不同了，只要她透露出这个意思，人只会大把大把地来，她甚至可以再也不用愁这份全身镜的花费！
    服务生向她微笑颔首，慢慢后退。
    “哐当！”就在这时，门口传出了打砸声，一伙身上满是纹身，带着墨镜的混混拿着棒球棍进来，他们满脸的不怀好意，进门之后就直接砸碎了门口的镜子。
    “喂，叫你们话事的老板出来。”为首的混混叼着烟说，“你们老板最近……不太友好啊，附近不少酒吧的客人都被你们抢走了，这可不行啊。”
    “很抱歉，我们并没有这个意思。”一位看上去十分英俊的中年人走出，他的脸仿佛是上帝精雕细琢一般，透着十足的精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