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行独断几个字,是万不能用在皇帝身上的。
真说出这样的话,他的这颗脑袋可就保不住了。
殿上几人,尤其是那尹阁老和朱御史二人,神色都算不得好看。
宫中选入大批女官,谢家也借此机会安插了自己人进去。
可施元夕等人议事时,身侧从不留人,殿外还有天子亲卫驻守,靠近不得。
这就导致他们探听得到的消息有限,只知道施元夕选定了试题,却不清楚是用什么样的方式选出来的。
选定试题时,留在殿中的官员同谢家几乎没有往来。
春闱未开始前,这些事都是需要保密的,没有人会拿自己头顶的乌纱帽来开玩笑。
如今场面,只能说是施元夕棋高一着。
她提前预料到谢家会因此事发难,特地做出这样的安排。
小皇帝亲自盲选出来的试题,朝上谁能置喙?
谢郁维目光微动,谢家的目的,其实并非是针对施元夕。
她是周瑛的心腹,声名在外,有周瑛坐镇朝堂,他们手里若没有确切证据,轻易是动不了她的。
谢家想要的,是插手春闱试题。
同为主考官,尹阁老已被彻底架空,如今是连春闱的考题都不知道,这等情况,对谢家尤其不利。
“春闱试题一事,诸位可还有异议?”殿上的周瑛声色淡淡地开了口。
隔着一道帘子,她的目光落在了谢郁维的身上。
底下的朝臣纷纷低头。
谢郁维目光发沉,闭口不言。
事已至此,只能另寻他法。
尹阁老这个主考官的身份还在,谢家想要提拔自己人,也还有机会。
春闱试题落定。
二月初,为期七日的春闱开考。
考试院门口人声鼎沸,参加春闱的举子们排成长龙,在门口接受检查后,入院考试。
施元夕一身大梁官袍,面容平淡,率领着礼部官员站在门外。
来往的考生,都忍不住往她的方向投去目光。
大梁第一位女官,更是掌握着他们命运的主考官。
按照以往惯例,他们若此番得中,日后在朝中,便算是施元夕的门生。
基于此,他们自然会对施元夕有所好奇了。
可惜,她行事周全,滴水不漏。
考前未见过任何一个考生,有人堵在县主府门外,却始终都没见到她的身影。
历来春闱,主考官的偏好尤其重要。
所谓投其所好,便在于此。
然而这些考生打听了一圈,都没能探听到施元夕的喜好。
和她入仕时间比较短,第一次担任主考官有关系。
但最主要的,还是她手段了得。
眼看着所有考生皆已入院,考试院的大门关闭,身侧的王瑞平低声道:“……那些考生打听不到大人的消息,不少人都转投向了尹阁老一方。”
“春闱后,尹阁老怕是要多出几位门生了。”
施元夕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她面上却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淡声道:“那得要好好恭祝尹阁老一番了。”
这场春闱,施元夕要求严格,几乎没出现什么纰漏。
七日后,考生离场,礼部按照惯例将所有的答卷进行糊名誊写,再将誊写过后的答卷上交给几位主要的考官阅卷。
施元夕身为主考官,自然也在阅卷的行列中。
阅卷前,所有的答卷都经过仔细筛查,确认上边没有任何的记号和错漏。
连续审核过三遍,试卷上是没有问题的。
经过试题一事,谢家行事谨慎许多。
阅卷过程中,两边皆相安无事。
可在场的人都清楚,谢郁维提议的重开春闱,就不可能什么事都不做。
果然。
考卷批阅过后,施元夕查阅了尹阁老那边的答卷。
答题风格高度统一。
基于古代科考的局限性,只谈文章的话,确实很难去界定这是舞弊,还是所谓的‘投其所好’。
而榜上有名的考生,所写的内容也确实紧扣主题,皆是合格的文章。
这些考生的排名相对较低,绝大部分都是二三十名开外。
进入殿试的前十名,则都是由所有阅卷的考官一同评判出来的。
王瑞平看了,都不由得惊叹,谢郁维这一招不可谓不高明。
不冒头不掐尖,就没有被反复针对的可能。
放榜前,他特地查阅名单,发现前十名里也有一人与谢家关系不浅。
有趣的是,此人有着真才实干,所写文章反倒不像底下那些考生那般极具特点。
这代表谢郁维不光了解判卷的全部过程,且还了解施元夕。
正常有才干之人,只需要正常参考,便能进入殿试。
名次出来后,施元夕也没有打压此人。
他们的政斗是一回事,科举考试的公平性又是另外一回事。
对施元夕来说,维持考试公平,才是最主要的事情。
只是轻易将谢家提拔的考生送入朝中,底下官员不免担忧。
怕施元夕为了公平,亲手将大权送入谢郁维的手里。
对此,施元夕没有特地解释。
实际上,从一开始她就觉得,谢郁维这一步棋,算不得高明。
虽说这是当前局势下,谢家能做出的最好选择。
可这些科举入仕的新科进士,从入朝到能堪当大用,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她的晋升之路是个例,不能代表绝大多数。
当然,从长远来说,这个选择并没有任何问题。
朝堂的未来到底还是属于年轻官员。
可达成这个事情的大前提,是要他们两方焦灼多年,这些新科进士,才有冒头的机会。
否则,一切都不过只是一纸空谈罢了。
问题就在于,这么长的时间,他谢郁维能等,那蠢蠢欲动的江太妃和广郡王也能等?
施元夕和周瑛又能任由着他结党营私,不断提拔自己人?
阻拦因素太多,想要一步登天,几乎没有可能。
且在她看来,谢郁维也不是一个这么有耐性的人。
既是如此,谢郁维便必定留有后招。
“施大人的意思,此事的重点,在于吏部?”李侍郎面色微变,沉声说道。
施元夕轻颔首:“朝中官员众多,又有太后坐镇,除中书省外,谢家轻易插不进手。”
中书省这个位置,新科进士也很难进入其中。
“但……地方官员却并非如此。”施元夕眼眸闪烁。
惠州之事便是个中典型,魏天昊本身能耐不算多么了得,却在京城魏家的提拔下,一路晋升至二品大员。
后续还成为魏家的摇钱树,给魏昌宏带来极大的价值。
这还是在魏昌宏尤其看重朝堂,较为忽视地方的情况下,便能做到这个地步。
若是情况扭转,谢郁维手中,尚不知要出现多少个魏天昊。
周瑛面色发沉:“地方官员的任命及升任,大部分由吏部掌控。”
施元夕眼眸闪烁,补充道:“现任吏部尚书蒋谭明,便是谢郁维手里的一把利剑。”
这就是症结所在。
之前施元夕跟魏家在朝上周旋时,谢郁维唯一牵扯进来的那次,就是蒋谭明从中调和。
那次以后,施元夕便猜到了蒋谭明是谢郁维的人。
蒋谭明在吏部多年,只能说是无功无过。
但这人行事谨慎小心,明面上从未有过明确表态和偏向。
如果不是当初谢郁维急于拿到防弹甲胄的图纸,施元夕也没那么快猜到蒋谭明的立场。
魏家倒台后,施元夕从陈海的口中得知,蒋谭明还是当年先帝亲自提拔起来的人。
她猜测,估计连魏昌宏都不知道,这人已经在暗地里投向了谢郁维那边。
她轻叩了下扶手,神色严肃地道:“重开春闱是假,借用春闱一事,让吏部动起来才是真。”
“谢郁维是要将谢家及江太妃手里能用的人,分散到各个地方。”
从地方建起庞大势力,与朝中的周瑛一脉分庭抗礼。
天高皇帝远。
朝堂官员再多,也比不得各处的地方官,且脱离京城后,不在天子亲卫的监查下,行事会方便许多。
地方官考评,升迁还都握在他们手中。
……吏部中虽有李侍郎从旁牵制,可蒋谭明才是一部之首。
官职品阶之下,李侍郎轻易是越不过他去的。
认真说来,谢郁维手里握着的工部、兵部加起来,都比不上一个蒋谭明。
这也是历来六部排序,都以吏部为先的根本原因。
吏部,便是真正的六部之首。
“荒唐!”郑奇明怒拍了下桌案,面上带着怒意。
和往常不同的是,今日这殿内还多出了一人。
便是那个刚被调任到京城担任户部尚书的冯炜然。
冯炜然坐在施元夕身侧,闻言神色微顿。
施元夕离开惠州前,大局未定,他没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造化。
如今得周瑛提拔,同属六部官员,这也是他第一次参与议事。
冯炜然性格内敛,并没有第一时间开口。
旁边的施元夕却道:“冯大人可是有话要说?”
殿内的官员皆抬眸看向他。
冯炜然回过神来,眼眸闪烁,面上的表情却格外笃定,他沉声道:“此事上,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次日,早朝时分。
春闱刚过,朝上暂无要事。
只是在群臣议事前,边疆送来战报。
打从周瑛扶持王溪,成立火铳营后,连着数日,传来的都是些好消息。
今日更甚。
战报是王溪亲手所写,说他们前几日夜间深入敌营,活捉了敌方将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