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殿争执不休的朝臣,齐刷刷看向他。
王瑞平更是愣了下,真说起来,这个主考官施元夕还真能当。
论学识,她是国子监甲一级出身。
论政绩,惠州之事还办得不够漂亮?
唯一欠缺的,便只有资历了。
要知道,徐京何当上春闱主考官时,已入朝两年多,且还在国子监打磨过,这都算是破格提拔。
施元夕进入朝堂可才大半年的时间啊。
升迁速度堪称满朝之最!
真让她做了这个春闱主考官,这朝上的年轻官员,还有谁能盖过她去?
和王瑞平所想一致,徐京何这个提议,遭到众多官员反对。
表现最为激烈的,就是谢家一派的官员。
“皇上,此事不妥,施元夕入朝不过大半年,春闱乃国之要事,让她担任主考官,如何能够服众?”
“尹阁老在朝中近三十余年,如今竟是要被一个小辈压在头顶上,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施元夕虽是国子监甲一级出身,可自身学识好,不等于能管理好科考,兹事体大,还请皇上……”
一石激起千层浪。
徐京何这一番话,直接让满朝官员的注意力都落到施元夕身上。
群臣激昂,奋力反对。
施元夕看在眼里,并不意外。
不说大梁了,现代职场中,也得要论资排辈。
她能这么快走到如今的位置上,是因为她用武器强制性破开了天花板。
春闱主考官这种积累官声最快,最能建立威望的场子,按理来说,是怎么都轮不到她这种小年轻的。
可提出的人偏偏是徐京何。
原本两方对立,施元夕这边若真的把她推出去,在隐形的规则面前,是不具备优势的。
所以他们一开始的主要策略,都是围绕着身份、资历都够的郑奇明来说。
没想到徐京何横插一脚。
一旦第三方势力介入,情况会在瞬间发生改变。
简单来说,就是得到朝中占据主要位置的大批朝臣支持。
施元夕资历仍是不够,可朝廷威望和信任度却是足够的。
李侍郎等人怔愣片刻,反应过来,立即改口,将人选更换为施元夕。
这个时候只要他们扭转口风,那支持施元夕的声音便会盖过大多数朝臣。
“禀皇上,施大人在国子监时,便曾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考入甲一级,似这般能耐之人,朝堂上都是极少数。臣以为,只有这样学识了得的官员,才能担任春闱主考官。”
“正是,施大人离开惠州时,百姓夹道相送,对其赞不绝口,在民间和各学子、举人中,声名极佳,虽资历尚轻,可入朝后经手的每件事都处理得极好,若为资历二字束缚,不免可惜。”
“本次春闱,意在清除朝堂积弊,扫清旧党残余,这等条件下,主考官的位置,自然是清理魏党的功臣最为合适。”
当下,朝上声势浩大,众多官员为其请命。
谢家用来驳斥的只有一项,施元夕入仕以来所做的事情,却是多项叠加,一口气难以说完。
又有刑部、大理寺及江南所属官员为其声援,倒是显得那竭力反对的谢家势单力薄。
朝堂局面失控,谢郁维回身,目光幽沉地落在徐京何身上。
前不久,也就是他从江太妃府上离开那天,他曾亲自登门,打算与徐京何谈合作。
为表诚意,他还给出了寻常人很难拒绝的条件。
谢家可以将徐京何推到刑部尚书的位置上,未来内阁也会有徐家的一席之地。
江南徐氏的官员,可直接升任京中。
话里的意思,其实就是让徐氏从江南世族,回归朝堂,重新掌权成为京城盘根错节的又一大世家。
在谢郁维的眼中,即便江南富饶,留守在当地,仍旧无法直接掌握大权。
他抛出的这个条件,放到任何地方世家眼中,都是个极大的诱惑。
从前的徐民安和现在的徐京何,不都是为了这件事而进入朝堂的吗?江南再好,也受限于朝堂。
徐家想要成就大业,就绕不开这件事去。
将徐氏提拔入京这件事,存在隐患,若不是眼下正处在关键时刻,谢郁维是不想要放权的。
所以他怎么都没想到,徐京何会直接回绝他。
徐京何未曾多做解释,只说:“谢家是想要用瓜分兄长建起的权势,来提拔徐氏?”
谢家弄权,谢郁维更是野心勃勃,他并不知晓,当初徐氏便是从京城权势的漩涡中心,主动退出去的。
徐民安入朝阁,是他的志向所在。
江南徐氏门生遍布天下,是因为他家中的长辈们,皆以治世育人为己任。
徐京何是家中例外,而他主掌江南水军,招揽能人猛将,铸成江南徐氏的威名。
根本目的,说是未雨绸缪也好,说是震慑朝堂也罢,总归,都是想要掌握主动权,不让徐氏成为朝堂攻讦和斗争下,无辜被牺牲的清流世家。
若他没做这些事,当初被吞没的,就不只是兄长一人,而是整个徐氏。
谢郁维又怎么会觉得,徐京何出身于这样的徐氏,会和他一起,踩在他兄长的尸骨上,联手掀动乱世?
那天徐京何的态度,已经让谢郁维产生了极大的危机感。
到得今日,徐京何更是直接直接站在施元夕那边。
谢郁维面上不显,心头却已暗觉不妙,他立在朝上,沉默许久后,终是道:
“春闱关乎社稷,魏党一事更是告诫朝堂,断不可将大权交予一人手中。”
他轻垂眼眸,沉声道:“为避免大权独揽,臣以为,此次春闱当择出两位主考官。”
施元夕有朝中大部分官员及顶上的周瑛鼎力支持,僵持下去,纵使谢家紧咬不放,这个主考官的位置只怕还是会落到施元夕头上。
谢郁维索性退一步。
施元夕要做这个主考官可以,但必须分权。
王瑞平微眯了下眼睛,问道:“那谢大人觉得,另一位春闱主考官当由谁来担任较为合适?”
谢郁维还没开口,边上的施元夕直接道:“自然是尹阁老了。”
朝上争执吵闹声顿时消解大半,谢家官员更是皱眉看向她。
“禀皇上,臣资历浅薄,应由一位德高望重的官员带领才对。”施元夕朗声道。
她看出谢郁维打算亲自出面,与她共掌春闱,直接先一步道出他们此前一直推举的尹阁老,让那谢郁维的成算落空。
周瑛会意,轻声道:“准奏!”
“传皇上旨令,命侍读学士施元夕和内阁尹析二人,为本次春闱的主考官!”
“臣遵旨。”
旨意落下,谢家那边神色都不太好看,施元夕主动要去尹阁老一起,谁知道她想做些什么?
这些官员匆匆离开宫中,赶往谢府议事。
谢郁维走在最后,目光落到前边并肩前行的二人身上。
施元夕笑道:“多谢师兄提点。”
徐京何轻扫她一眼,问:“怎么谢?”
又不是她撩拨人心,见势不对转身就跑的时候了?
“那,我请师兄喝酒?”施元夕挑眉。
徐京何应下,两人一并离宫。
施元夕的意思,是让人在盛江楼摆一桌,好好招待她这位徐师兄。
徐京何却淡淡地道:“县主府上往来宾客众多,倒是不欢迎我这个师兄。”
当初二人交锋,施元夕险些在府上对他开枪。
他倒是半点不介怀,还主动要求去她府上。
施元夕没意见,直接领着人回到府中。
今日只有徐京何一人,她便让人将饭菜摆在书房的偏厅内,与徐京何对坐,轻笑道:“师兄今日所为,可是让朝上的许多人都惊掉了下巴。”
许多人,特指谢郁维。
徐京何轻垂眼眸,神色不明,道:“年节前,谢郁维曾亲自登门造访。”
他抬眼,看向施元夕:“若师妹处在谢郁维的立场上,应当如何?”
施元夕正给他倒茶,闻言手中的动作一顿。
她轻抬眼,目光与他的对视,清幽澄澈的眸轻晃。
徐京何只看了几眼,便觉得喉头发紧。
今日徐京何传递出来的信号,比起此前许多次都要明显,施元夕索性不再掩饰,直接道:
“我非谢郁维,不清楚他心之所向,但若是我……”她眼眸明亮温和,带着些细碎的笑意:“权势之上,仍有大权。”
“揽权无道者,便是口中说尽好话,所行之事仍是将百姓置于水火之中。”
她眼中静谧一片,不见半分挣扎,唯有平和:“师兄不是清楚吗?凡野心勃勃,斩尽一切因素坐上大位之人,日后为了拢权,必定会朝身边的人下手。”
人的心境是会随着立场和处境产生变化的,先帝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当初多次上门,请徐民安做自己谋士的时候,大概也没想过,在他成就大业时,最先被除掉的就是徐民安。
徐民安死后,他或许有愧疚,可随之而来的就是血脉关系最近,最亲厚的魏家,为争夺权力,不惜谋逆犯上。
她说的是谢郁维,但徐京何明白,这也代表了她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徐京何因为徐民安的事,对皇室之事并不热衷。
他入朝阁,与魏家针锋相对时,倒是曾想过替换龙椅上的人。
所以施元夕出现时,他才会浮现那样的想法。
可历经诸多事宜,徐京何亦是明白了施元夕心中所想。
她是何等明亮透彻之人,如何会将自己囿于权势斗争的染缸中,丢失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