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猖獗半生,一度掌权肆意妄为的佞臣,终是人头落地。
施元夕收回目光,冷声道:“魏昌宏已伏诛,将其所犯罪状写成告示,张贴于京中各处。”
“封锁魏家各处,等待朝中抄家旨令,另派人抓捕魏党党羽,不得有误!”
魏昌宏此人,要杀便得要尽早杀,稍微松懈,便是给魏党翻盘的机会,尤其……施元夕和周瑛都清楚,边疆还有个严广海。
早朝结束后,宫中动乱,周瑛派人捉拿了魏太后身边一干人等,包括魏忠在内的所有宫人皆是被打入司礼监。
魏太后昏厥不醒,偌大的慈宁宫内,无一人伺候在她身边。
她在朝上受了刺激,如今人虽已经醒来,却迟迟不愿面对现实。
一直到夜幕低垂,魏太后才听到外边的影卫恭声道:“见过太妃。”
魏太后睁开眼,猛地从塌上坐起来。
从前的雍容华贵皆不复存在,她满身狼狈,一夕之间仿若苍老了十来岁,半倚在床榻上,冷眼看着走进来的人。
周瑛身后跟着几位宫人,魏太后的目光,落到了那在宫中隐忍多年的岑嬷嬷身上。
她冷笑道:“哀家从前倒是小瞧了你,只当你是个无权无势还不得宠的妃嫔,没想到……”
“会咬人的狗不叫,你倒是好手段。”
魏太后目光发冷,岑嬷嬷是淮康帝在位时提拔上来的宫人,周瑛当初在淮康帝后宫中夹缝生存,身边连个正经伺候的人都没有,却还能与岑嬷嬷相勾结。
“早知你这贱人心机深沉至此,淮康帝死时,便该让你殉葬才是!”
和她的情绪剧烈起伏有所不同,周瑛只面色平静地坐在圆桌边上,她闻言微顿,目光里没什么情绪地看着魏太后,道:
“殉葬的规矩,淮康帝在位时便已废除。”她微顿,神色带了些讥讽:“太后手握大权,自来都不把底下的人当人看。”
“如今魏家大厦将倾,太后却仍是这么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莫非太后是觉得,魏家此次只是短暂失利,你与魏昌宏仍旧还有起复的机会?”
魏太后冷笑不语,撇开头不去看她。
周瑛看着她这个态度,她面色不变,平静地道:“宫外方才传来消息,逆贼魏昌宏已被斩杀。”
面前的魏太后神色突变,怒目圆睁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道:“你说什么?”
这次离得近,周瑛终于看到了她颤抖的双手。
她眼中划过一抹了然,原来不是不怕,而是在强装镇定。
魏太后面色苍白,呼吸急促,朝上那种致命的窒息感再次吞没了她。
她醒来后并非没有想过这种结果,却还是寄希望于城外的方运。
想着待方运入城,兴许还能救下魏昌宏。
事到如今,魏太后也终于品尝到了低人一等的滋味,家族和亲人的命运,皆不由她掌控,反倒落在了她此生最痛恨的人手里。
她又惊又怒之下,险些再次昏厥。
临近昏迷之时,却被周瑛带来的宫人生生掐醒了。
魏太后在剧痛中醒来,所对上的就是周瑛冰冷的目光。
“太后替着魏家大肆揽权,为着权柄,甚至不惜杀害自己的亲生儿子时,便该想到会有今日才是。”
“如今怎么一副承受不住的模样?”
魏太后满脸阴郁,脸色发青,近乎说不出话来。
魏昌宏的死讯,代表着魏家已经彻底走向末路,她也活不成了。
她难以控制住情绪,却又对眼前局面毫无办法,只得闭上眼睛,不去看周瑛。
周瑛见状,冷笑道:“魏家专权滥杀时,太后不以为然,如今也该付出代价了。”
魏太后倏地睁开眼看她:“你想如何?”
她抬头,就见周瑛身后的宫人端上来了一碗黑漆漆散发着恶臭的药。
周瑛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先帝死后两年,太后给我灌下多种毒药。”
“太后隆恩,本宫自然当涌泉相报。”
周瑛这句话落下后,身侧的影卫上前,直接将魏太后摁下。
陶云亲自上前,用力掰开魏太后的下巴,神色冷硬地道:“这个东西,太后应该很熟悉才是。”
“您不是每个月都要派人到青云寺,看着周太妃用药吗?奴婢手里的这碗药,便是用了您给的药方,抓了十副药熬制而成。”
魏太后面色大惊,剧烈地挣扎起来。
可她再怎么用力,都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陶云将那碗药灌入了自己口中。
入口的腥臭艰涩之味,让她不自觉地想要将嘴里的东西吐出来。
陶云却早已料到她的反应,强迫着她将药汁咽了下去。
这药摧残周瑛接近两年,没有人比周瑛更清楚那令人作呕的味道。
她冷眼看着魏太后因药物的作用而浑身痉挛,痛不欲生又恨不得将她大卸八块的模样,只觉讽刺。
“太后可不能就这么死了。”周瑛冷睨着她:“本宫已经下令抄家魏府。”
“太后可得要睁大眼睛看着魏家谋划的一切倒塌,看着所有跟你、跟魏昌宏谋划的人走上断头台才行。”
周瑛说罢这番话,便想转身离开。
走到殿门口时,忽然想起一事,她只留了陶云在身边,折返到魏太后跟前。
看着魏太后痛不欲生的模样,淡声道:“到得今日,有些事也该说与你知道了。”
周瑛其实一直都知道,魏太后怀疑小皇帝是她跟先帝的孩子,正因如此,她哪怕不喜小皇帝又极度厌恶她,却还是扶持小皇帝登上了皇位。
以为她是顾念先帝,不想却是因为先帝之死与魏家有关,所以心中有愧。
她看着魏太后逐渐青紫的脸色,缓声道:“我与先帝虽有些情分,皇帝却并非是先帝之子。”
“先帝当年虽已打算对魏家下手,却从未想过将生母如何,他早亡,你落到这个下场,皆是你咎由自取。”
周瑛说完,再无留念,走出寝殿时,还听到里边的人呕血的声音。
她抬头看向天边。
这些时日越发冷了,天色阴暗昏沉,终日不见阳光。
今夜却难得乌云消散,皎月升空。
周瑛望着月亮出神,许久才收回目光。
她低声道:“夜色凉了,走罢。”
那边,施元夕率领一众官兵冲入魏家府邸。
影十三扫了眼这个整整占据半条街的宅院,神色冷沉地道:“官兵和影卫已将魏家宅院前后围住。”
“魏家所有涉事之人皆已落网,魏昌宏的妻眷大半也都在府中,只有魏昌宏的长女魏青染及其身边的多名护卫消失不见。”
魏家犯下的事足够诛他们九族了,他们家族中,本就以魏昌宏马首是瞻,绝大部分都参与到了贪污谋逆的事情中。
涉及这些事情的人,此番都难逃一死。
后宅中,魏昌宏府中的妻妾,绝大部分都是他党羽送入府中的。
全然不知情的人,施元夕给了他们生路,只要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尽数告知朝廷,便能免除一死,流放出京。
知晓内情且还利用魏家职权,行事狂悖且手中还沾染人命之人……必死无疑。
没想到审讯都还没开始,魏青染收到消息后,竟是打算直接逃跑离开。
施元夕面上没太多的情绪,冷声道:“查,让影卫重点探查魏家各处的密道。”
“是。”
影卫动作很快,又有得了特赦的魏家仆从指路,施元夕手底下的人,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地就找到了魏青染的行踪。
魏宅这条密道,途径魏家的几处死宅,最后通向京郊。
施元夕的人动作若再慢些许的话,魏青染便被身边的死士护着离京了。
府中密道,是魏昌宏给自己留的退路。
影卫追出京城,将她抓回了魏府。
魏青染其实在魏昌宏出事以后,便收到了消息。
她将府中的金银细软收拾出来,自己一个人偷摸逃离了魏府。
会被影卫抓个正着,是因镇北大军驻守在京郊附近,通往外边的路都被封锁,她根本就没办法从京郊逃脱。
只能带着侥幸待在魏家京郊的田庄上,想等着大军撤离后,再行离开。
哪知她等来的不是镇北军撤离,而是施元夕。
影卫将其抓捕后,还从她的行李中搜出了一叠厚厚的银票。
影十四大概地估算了下,光是魏青染带着离京的银票和金银,便高达数十万两之多。
施元夕没有亲自出城,魏青染被押回魏府时,面上满是怨恨之色。
从前仗着魏家权势,如施元夕之流的官宦家的女儿,她都从未放在眼里。
别说她们,就算是她们的父亲,也得要端着十万分的小心对她,点头哈腰,极尽谄媚。
对付施元夕这类人,更是如同对付府中的奴仆一样,欺压打骂,无需顾及其他。
没想到一天的时间内,她便从天上坠落,变成了路边谁人都可以踩踏的东西。
还被影卫押解着,强行摁着她跪在了施元夕面前。
魏青染愤恨不已,险些将自己的一口牙都给咬碎了。
押送回京的路上,她已经知道了魏昌宏被施元夕处决的事,此刻又是心慌又是愤怒,声嘶力竭地道:
“施元夕,你不得好死!”
影卫给施元夕搬了副桌椅,施元夕坐在院子里,旁边还点着魏家那些价值千金的琉璃盏。
她手中握着狼毫笔,正记录和核算着魏家清点出来的东西,闻言,只抬起眼,轻描淡写地看了魏青染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