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上一次施元夕在大理寺门口,状告国子监官员一事,也才不过十几二十来日。
她就从到大理寺告官,变成了直接告御状。
所告官员,也从国子监的小官,到了影响整个朝野的大官。
这速度,比她在国子监内晋升得都要快。
而且以国子监生的身份,状告三名朝中大员,此等事情,纵观整个大梁历史,都未曾出现过。
可这等不畏强权的姿态,倒是极其符合寻常百姓心目当中的读书人的模样。
也真正做到了让她声名远扬。
施元夕再不是一个只会跟武器挂钩的名字,而代表了所有有能力,有担当,且极富胆色的国子监生。
一跃成为了整个大梁炙手可热的人物。
皇城门口,是容不得他人胡闹的。
今日这一出,所有参与之人,包含了李侍郎的弟子、李谓、施元夕都有可能受到了处罚。
其他人尚且还好说,他们都跟李侍郎有着莫大的关系,为李侍郎鸣不平倒也说得过去。
唯有施元夕,从头到尾,她和李侍郎都算不得相熟。
可她不仅站了出来,而且还承担了绝大部分的罪责,当了今日的领头人。
光这份气魄,就足以让周遭看热闹的许多读书人汗颜了。
今日若换了他们任何一个人站在了此处,未必会有施元夕这般果决。
宫内冲出来了大批侍卫,堵塞的人群被疏散开来,施元夕及那十几个和她一起请命的人,全部都被押入了宫中。
与之一起的,还有朝上所有的官员。
淮康帝以后,便很少会有人冲出来告御状了。
只因大梁有明确规定,凡告御状者,必先得要熬过三十仗的刑罚,才能面见圣上。
宫中刑罚不比外边,三十仗下去,不说施元夕是个女子,就是正常男人,只怕也会被打得皮开肉绽,半身不遂。
人都快要被打死了,还如何去皇帝跟前告御状?
可施元夕不同。
她是国子监甲一级生。
因为甚少有人考至甲一级,是以许多人都不清楚,甲一级生,已经等同于朝廷官员,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身份,等同了官身。
见官员可不拜,可入宫廷,且能直接面圣。
这就意味着,施元夕今日就算是不通过这样的方式,她也是有资格见到皇帝的。
告御状前先受杖责的规矩,很明显不适合用于她的身上。
但人被带到了太极殿外后,魏太后端坐在了上首,冷眼俯视着她,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拖下去,重打。”
周遭的官员皆是变了神色。
因要亲自审理案件,议事殿作为朝堂议事之处,明显不适合做这样的事。
魏太后便将此番审理,放到了太极殿门口。
太极殿外,有着长长的宫阶,魏太后便坐在了最高处,太极殿的廊下。
两边官员林立,当下便有人站了出来,为施元夕求情。
“启禀太后,施元夕是甲一级生,按理,不该受此重罚。”卢祭酒沉声道。
有人冷笑:“她在宫门外煽动学子闹事,不该受罚?卢祭酒将皇家尊严置于何地!?”
“臣以为,似施元夕今日这般行为,不仅该罚,且还应重罚,以儆效尤!”
“不错,若人人都像是她这般,将宫门给堵了,那大梁威严何在?”
“本宫竟不知,我大梁威严,竟是需要靠重责功臣来彰显了?”争执之际,一道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所有朝臣闻声抬头,这一眼,就看到病了好几日的小皇帝,被一宫装丽人牵着,缓步往这边走了过来。
周瑛出现的一瞬间,施元夕轻勾起了唇角。
魏太后的脸色几乎是顷刻间就阴沉了下来,她抬头,冷眼扫向了宫中侍卫统领。
对方神色难看,当即跪了下去,低声道:“殿前侍卫多番阻拦,可周太妃却说……”
“说圣上身子尚未好全,离不开她。”
周瑛若今日是自己独自一个人过来,那不论她说什么,都不可能这般轻易地走到太极殿外。
可偏偏她手里牵着皇帝。
皇帝就在跟前,宫中侍卫就不敢对她这个皇帝生母如何。
更何况……尹骸身穿金色甲胄,冷沉着面孔,腰间佩刀,半步不离地跟在了周瑛和小皇帝身后。
十几个天子亲卫一路护着他们母子。
施元夕又在前朝闹出了这般大的动静,宫中侍卫是不可能在这等场合,强制镇压皇帝和他生母的。
做出这等事来,同谋逆有什么区别?
他们无力阻拦,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周瑛第一次以这等形式,踏足朝堂。
和前些时日在青云寺时不同,周瑛面色红润了许多,她鲜少在人前打扮得这般华丽,今日穿上了宫装,盛装打扮后,在那雍容华贵的太后面前,亦是半点不逊色。
朝中官员神色变幻莫测。
自先帝驾崩后,朝上一直都是魏太后一人把持着,头一次出现了这等局面。
在魏太后之外,多了另外一人,且出于身份及她身边的小皇帝,无人能阻止她在众臣面前开口。
周瑛冷声道:“本宫没记错的话,边疆战胜,施元夕立下了大功。”
“似这样的有功之人,非但没得到任何嘉赏,竟是要被当庭杖责?这是哪儿来的道理?”
“放肆!”魏太后目光冰冷,一经开口,周遭的宫人便哗啦啦跪下了一大片:“这是何等场合,轮得到你来撒野?”
“来人,将周太妃拉下去。”
“咳咳。”大病初愈,面容苍白的小皇帝在听到了这番话后,第一次,在人前驳了魏太后的话。
他声色稚嫩,开口却带着些许凌厉,高声道:“谁敢!”
这可是在大梁所有朝臣的面前。
伴随着小皇帝这番话一起的,还有尹骸那把瞬间抽出来的长刀。
他是天子亲卫,得先帝允诺,是可御前佩刀的。
且谁都清楚,天子亲卫,只听命于天子。
周瑛轻抚了下皇帝的背,一双眼眸在日光下闪烁着别样的光彩,她声色发沉地道:“太后刚刚才处置了一手将皇帝带大的周嬷嬷,令得皇帝大病了一场。”
“皇上龙体好不容易才痊愈了些,还请太后开恩,容臣妾在皇上身边照料一二。”
魏太后目光落到了她那张柔弱的面庞上,只觉得心中阵阵作呕。
她欲发作,却见底下的魏昌宏轻抬了下手。
魏昌宏冷眼扫视着周围,周瑛这一番作态,已然激起了群臣心中的怒火。
魏家可以没有缘由地处置一个下人,却不能在众臣面前对周瑛下手。
天子亲卫,可并非只有陪同周瑛入宫的这二三十人,余下的至少上千名亲卫,应当都在施元夕手里。
除此外,那与周瑛勾结的裴济西,不明态度的徐京何,都在一旁虎视眈眈。
逼不得已,魏太后只能抬手,命侍卫退下。
见得侍卫退下后,朝上的官员脸色才好看了些许。
周瑛一经出现,再没有人提及杖责之事。
施元夕便直接开口道:“李侍郎受人构陷,吏部与刑部串通一气,坑害忠良,还请皇上明鉴!”
“皇上!臣从不曾做过她口中之事,此女却在宫门外煽动学子,意图往微臣身上泼脏水,微臣冤枉啊!”她一开口,那刑部的吴侍郎第一时间出列陈情。
“你一个国子监生,不在国子监内好好读书,屡次生事,你究竟想要做些什么!?”有官员大声质问道。
施元夕道:“学生只想要为无辜之人,求得一份公平!”
“好一个公平。”吴侍郎冷笑:“你可知道,诬陷朝中重臣,是何等罪名?”
“你今日空口白牙这么一说,便想要给朝中三位重臣定罪,我看你分明是不知死活!”
施元夕神色却格外平静:“圣上面前,又有这么多大人看着,吴侍郎不必这般恐吓学生。”
“身为国子监生,学生清楚告御状是个什么样的后果!若无证据,怎敢到宫外胡说?”
周瑛回到宫中,天子亲卫已经暴露,施元夕此番索性直接动用了手底下的影卫去搜寻证据。
她面容沉肃,上前便道:“朝中为李侍郎定罪,是因原儋州知府张裕承一案。”
“张裕承贪墨巨款,结党营私,又行贿吏部官员,俱都是事实。”
“但。”施元夕抬起眼眸,黑色的眼眸冰凉非常:“真正收受贿赂,为张裕承行方便,且还在私下里与多方官员勾结之人,并非是李侍郎。”
“而是吏部那位只手遮天的姜侍郎——姜帆!”
此言一出,整个太极殿外顿时安静了下来。
“刑部给李侍郎定的罪没错,可却因你!”施元夕抬手,直接指向了那个不断反驳她的吴侍郎。
“和那姜帆沆瀣一气,收了姜帆送你的大批金银和绝色歌姬,便来了一手张冠李戴,将姜帆的所有罪责,均是强制加在了李侍郎的身上!”
气氛接近冷凝。
姜帆和这个吴侍郎,俱都是魏家一派的官员,他们有所勾结,其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只是在此之前,许多官员,尤其是王瑞平这样的中立派,是无路如何都想不到,他们会胆大至此!
姜帆这些年在吏部之中,中饱私囊,又下手极黑,不知道经手了多少那儋州知府张裕承的事情。
他肆无忌惮地揽财,大肆利用手中的权柄为底下的官员大开方便之门。
他心黑,没想到他手底下的张裕承有过之而无不及。
导致东窗事发。
可在这样的情况下,姜帆非但没有半点收敛,甚至还将自己犯下的罪过,都诬陷到了李侍郎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