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确实有人敢用这种暗讽的语气同皇帝说话,并且他还万分无奈,不予计较,但那个人是他的老妈,而不是老婆。
更何况他与皇后的关系本来就不好!
皇后今日不是来给他请安,而是来找茬的吧。
弘历没有任何心虚的意思,他笑了一声,“好,如你所愿,朕会封一个皇贵妃。”
那拉氏再想不到皇帝竟然这个态度,语气非常理所当然,全然不把她这个皇后放在眼里,皇后的脸色由强自压抑的平静转为大怒。
她正待说话,皇帝却悠悠道:“还记得朕曾经对你地劝导吗,你身为皇后,当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样的话。说出来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
他今日心情不错,想着要去七宝山游玩,不愿为皇后扰乱了心情。
皇帝威仪赫赫,绝大多数时候他只需要轻轻一个眼神,就能吓得别人俯首帖耳。
今日皇后带着无限的委屈与怒火而来,但她毕竟畏惧皇帝之威,如果她先前说出的那句恭喜他多了一个皇贵妃,他为为此感到心虚,亦或者是安抚她一句,他并没有封皇贵妃的意思
。
皇后就是顺势偃旗息鼓,但皇帝的态度完全不是这样,他甚至连一分心力都不愿意拿出来敷衍她。
他对她有的只是冷淡与无情,再想想上次游灵岩山,他对庆贵妃的体贴与温和,皇后内心彻底绝望。
现在南巡途中,她至少还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皇后身份,等回宫后等待她的又是什么,冷宫废后?
人在没有任何退路的绝望情况下,就再也顾忌不到别的了,只想着这一刻能让自己心里痛快,皇后就是这么想的。
她冷笑着对皇帝道:“什么叫如我所愿,如皇上你自己所愿吧。你想封皇贵妃就封,何必攀扯到我身上?我年老色衰,不堪服侍皇上,您别说是封一个皇贵妃,就是再封一个皇后,我也没二话可说。”
弘历也没想到,皇后竟然能把话挑破说,他厌恶地看着眼前的那拉氏,这个女子心胸狭隘,刻薄任性,他当真是看错了人。
他讥讽道:“年老色衰,你有过‘色’吗?朕立你为皇后时,你就不曾有过‘色’,只是那时候你还能装出一点有‘德’的模样,如今连‘德’也没用了。”
他这话精准地打击到了皇后。
皇帝潜邸时有美貌的纯贵妃,登基后有怡嫔,再后来有庆贵妃,容嫔等等,那拉氏论美貌连后宫前十名都难进。
皇后的难堪也就是一瞬间,她扬起下巴,“我是先帝亲封的侧福晋,先皇后过世,我继任皇后这些年,操持后宫事务,为皇家开枝散叶,从无犯错,我无愧于先帝,无愧于大清。”
皇帝突然笑起来,“皇后啊皇后,就算你搬出先帝来又有什么意思呢?皇后这个位置,谁都能坐,谁都坐的比你好。你不要觉得朕欠了你什么,你不过是个普通旗人之女,朕扶你当上皇后,给予你以及你的家族多少恩赐,你们又是拿什么来报答朕的?你的家族烂泥扶不上墙,你同样如此。”
当皇帝的人,镇日同那些人精似的大臣打交道,最会掌控人心。弘历对那拉氏不再容忍,他知道说什么样的话能让那拉氏最快崩溃。
果然,那拉氏脸色涨得通红,愤恨道:“自从我当上皇后的第一天开始你就拿我同先皇后相比,你从来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弘历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朕从来没拿你同她比较过,因为你根本就不配。”
如果说后宫谁能同富察皇后比较,庆贵妃、令贵妃这样的才行,至于那拉氏,用她同富察皇后比,那简直是侮辱富察皇后。
那拉氏现在的所作所为犹如市井泼妇吵架,弘历觉得无趣极了。那拉氏说得越多,他越觉得难堪,这么一个人,竟然是他亲自选出来的皇后。
这种心情就如同他当初派他在朝中最信重的臣子讷亲去金川前线指挥作战,讷亲却辜负了他。
最终他对讷亲失望至极,让讷亲用他祖父遏必隆的刀自尽。
先皇后过世之后,虽然他最初并不是非常认可那拉氏,但封她当皇贵妃,以至皇后,他是真心希望她能当一个好皇后,他给予她皇后所有的特权,替她压制其他嫔妃们,可是她却让他深深的失望与后悔。
弘历盯着皇后的眼睛,缓缓道:“你我之间到今日的地步,我问心无愧。”
那拉氏用尖利的声音道:“就算你对我问心无愧,那十二阿哥呢,他是你的嫡子,你将他置于何地?”
弘历都要被她这句话气笑了,“嫡子又如何?册封太子是国家大事,朕今日就明确地告诉你,十二阿哥资质平庸,朕不会封他做太子。”
皇后冷笑数声,“我十二阿哥忠厚孝顺,是个好孩子。皇上你别跟我提什么国家大事,我不信你这套说辞!你老了,你在害怕,你就像圣祖皇帝一样,怕有个太子来分享你的权柄。哼,你是皇帝又如何,你可以掌控天下人的命运,但你依然会老,会死,你皇帝的权力依然会被别人继承!”
弘历都已经懒得与皇后再说什么了,他背过身,负手说道:“每个人都会死,但朕却可以掌管别人的生死,这就够了。皇后,朕告诉你逞一时口舌之快是世间最傻的事。来人,送皇后回住处!”
那拉氏挣开扶着她胳膊的宫女的手,自顾自大声道:“皇上废了我后会立谁为新皇后?我猜是令贵妃,她是多聪明的人啊,如果不是她让容嫔告诉我皇上您打算立庆贵妃为皇贵妃,我今日也不会来见皇上。这皇后我当着实在没意思,别人却是想要的,没了一个我,皇上的后宫依旧是热闹非凡呀。”
旧人去,新人笑,可是新人又能笑到什么时候呢?
这后宫从来就没有真正的赢家,因为皇帝就是操盘后宫的棋手,后宫嫔妃们都是他的棋子,人人都是输家。
聪明的令贵妃以为自己会是赢家吗?她要斗的人是皇帝,她永远不可能赢。
皇后突然有些羡慕起陆薇。
她一心一意跟定太后,这才是真正跳脱后宫之外的人。
可惜啊,皇后现在才想通了,但好在她也总算想通了。
“我今日当真开心,值得痛饮一杯!”
她笑起来,越笑越癫狂。
这笑声听着令人非常不适,弘历回身,厉声道:“你疯了!”
那拉氏止住笑,“用一个‘疯’的理由去废后,怕是没办法让天下人信服吧,完美无缺的圣明天子会因为无故废后留下污点,我也不算太亏了。”
她现在的身份毕竟还是皇后,宫人们起先不敢捂住她的嘴,眼见皇后越说越难听,有胆子大的人拿帕子捂住了皇后的嘴,将她拉了下去。
皇后出了屋子,却奇异般的安静下来,她整整衣饰,肃然走回自己住处,那些看管她的宫人们跟在她身后,这一刻她仍然像一个皇后一样。
……
皇帝住处安保较为森严,但帝后二人毫无预兆地争执,事后仍然传了一星半点出去。
众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直到用晚膳时,皇后没有出现,而且没有给出任何理由,众人才察觉到这一回事情非同小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