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一年在五台山,皇帝命章嘉国师给嫔妃们传法灌顶之后,后宫嫔妃中不乏有对藏传佛教十分了解之人。
有位嫔妃就问道:“嘎巴拉碗,又称人头器,请问大师,这个嘎巴拉碗是用哪位得道高僧的头盖骨所制?”
陆薇愣住了,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不是金子所制作的,而是人的头盖骨,没错吧?
顿时陆薇就觉得这间屋子里充满阴气,那个华丽的金碗在她眼里已经变作白骨森森。
她浑身冰凉,再不敢看那头盖骨碗一眼。
耳边是那个喇嘛僧人的说话声。
“此碗并是哪位得道高僧的头盖骨,而是回疆叛首霍集占的头骨,将霍集占的头骨制成法器嘎巴拉碗,取降魔之意,可得万世诅咒……”
突然见嫔妃中一阵骚动,有人惊呼道:“和贵人晕倒了!”
和贵人脸上煞白,软绵绵地倒在地上,在晕过去之前,她仍在心里默念她的真主安拉。
安拉啊,清国的皇帝,他是一位彻头彻尾的魔鬼,他才是该受万世诅咒的人!
皇帝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
了,听到人禀告和贵人晕倒了,便命人将她送到净室,然后速请御医过来。
他见陆薇脸色很难看,心里暗道,底下的人不会办事。
喇嘛教的法器有很多种,经常修行的人见怪不怪,这次得了小和卓霍集占头骨制作的嘎巴拉碗,这算是一件得意的法器。
弘历在向嫔妃们展示之前,已经给王公大臣们展示过了,但是他忘记了他以为寻常之物,对于不皈依密宗的人来说却是难以接受。
他今日带嫔妃们过来,一是为了让她们开开眼界,二是和贵人,这位霍集占曾经的妻子,让她好好看看霍集占背叛大清的下场是什么样的。
但他完全没想到用这个来吓唬陆薇。
弘历摸摸她的手,异常的冰凉,连忙对她道:“这就是喇嘛教非常普通的一件法器,就跟中原禅宗佛教里的舍利子是一样的。”
中原佛教里的舍利子那是僧人坐化后的骨灰结石,哪有人头骨碗骇人听闻。
陆薇幽幽问:“您会用这个碗来喝水或者喝酒吗?”
弘历赶紧否认,“不会,不会,这碗就摆在这里供奉,谁会真的用它?”
不知道的时候她还能把这嘎巴拉碗当一个大金碗欣赏,现在知道了,整个人都不好了,简直是阴影。
陆薇已经在心里念了无数遍二十四字箴言。
可还是没用,她现在就是非常难受,如果不是强自忍着,她已经要呕吐了。
弘历见她脸色仍是惨白无比,闻言安抚她。
皇后冷眼看着皇帝在哄庆贵妃,庆贵妃却拿乔做势,这一幕实在碍眼,她淡淡道:“皇上说得没错,这些确实都是常见法器,除了嘎巴拉碗,还有嘎巴拉鼓,还有人皮唐卡。将那霍集占的头盖骨做成嘎巴拉碗,用以震慑外族那些心怀不轨之徒,让他们再无反叛皇上的胆子。庆贵妃,你不修佛法,未免太大惊小怪了些!”
她的话音刚落,陆薇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恶心,吐了出来。
恶心就恶心吧,她吐的晦物再恶心,也没这些用人骨人皮制作出来的法器令人恶心。
皇后见她这样子还想在说话,弘历目带警告看了她一眼,她讪讪地闭了嘴巴。
令妃急忙令人传御医,颖妃则焦急地呼喊陆薇:“贵妃姐姐,你怎么了?”
就因为欣赏一件法器,一下子干倒了两位嫔妃。
陆薇不肯去净室休息,她一秒钟都不想在这里多待,在她的坚持下,皇帝令人送她回映水兰香。
颖妃主动说要去照顾她,跟她一起走了。
……
回到宽敞明亮,温暖舒适的住所,陆薇才觉得真正回到了人间。
御医要过来给她把脉,但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陆薇婉拒:“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御医又问要不要给她开几副安神药。
陆薇总觉得古代安神药与现在的镇定剂有几分相似,她觉得暂时也用不上那东西,摇摇头,“不用开药。”
春桃送御医出去。
颖妃陪着陆薇说话,“我第一次见时也觉得有点吓人,但见多了就好了。”
陆薇大吃一惊,“你什么时候见过,我怎么不知道!”
颖妃道:“第一次是在五台山那次,至于后来,章嘉国师传授佛法时,你都不参加的,哪里有机会见到呢?唉,其实不见也是好事,佛法高深莫测,我却是个俗世之人,不能参得其中的奥妙,每次见到这些法器时,心里还是不自在的。”
陆薇苦笑:“别再说这个了。”
颖妃就陪她说一些别的好玩的事,尽量去分散她的注意力。
到了傍晚,皇帝过来映水兰香看望她。
他来的时候,陆薇正在睡觉,就没让人吵醒她,而是静静地看着她。
她一向是个非常舒朗的女子,表现在面上就是恬静自得,无忧无虑的样子,难得她睡着了眉头还皱着,看来那嘎巴拉碗应该是真的吓着她了。
皇帝在心里越发恨这霍集占,就连死了都不安生!
两年前,柏贵人过世,虽然她早已失了弘历的宠爱,但他仍以嫔位之礼葬了她;自今年以来,纯贵妃身子屡屡有不好,自入冬后,病情更是严重起来;现在的陆薇,同样如易脆的琉璃……
陆薇睡得不安稳,梦里光怪陆离,有人在敲她的头盖骨,还说她的头盖骨长得漂亮,用来喝酒最好不过了。
她都快吓死了,猛地睁开眼睛,才发现原来是皇帝拿手在替她擦拭额头的汗水。
弘历看到了眼里的惊惧,连忙安抚她:“有朕在,你不用害怕。”
陆薇的目光落到他的手上,“我刚才梦到有人在敲我的头盖骨……”
弘历收回手,“做梦而已,都是假的。”
陆薇长长地吁气,“还说要用我的头骨盛酒喝。”
弘历哭笑不得,耐心给她解释道:“朕发誓朕从来没用过那些个东西。藏地较中原之地落后,在有些事情上确实比较残暴,朕并不认可这种残暴,霍集占只是个例外,朕对他有救命之恩,他却反过来恩将仇报,朕深恨此人,所以……”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更何况霍集占此人妥妥的民族分裂分子,皇帝拿他做法器,除了泄恨,也有警示后人的意思。
陆薇能理解,她不看到的时候就当不知道,现在看到了肯定得做几天的噩梦。
只能让时间来慢慢淡化吧。
“您不用解释了,我知道您的意思,等过几天我忘了这件事就好了。”
弘历点点头,“想想开心的事。”
陆薇道:“暂时想不到。”
弘历:“后年吧,朕会再度南巡,想想南巡的事情你会不会开心一点?”
这已经是年末了,按照他的出巡习惯,正月就会出发,届时正好欣赏江南最美的三月。这么算下来,最多只需要等待一年的时间。
陆薇的心情总算好点了,“但愿我等会儿做梦,梦里是江南。”
弘历笑道:“你想想扬州的琼花;苏州的十里街;南京的秦淮河,等到了江南,咱们再去游船,还有以前咱们说过的细雨骑驴入江南,等到了江南,朕带你去骑驴……”
在他低沉的说话声中,陆薇闭上了眼睛,渐渐睡着了。
问她梦到江南了吗?
答曰:没有。
梦里仍旧是鬼打架。
夭寿了!
乾隆二十五年的新年,后宫不算太平静,陆薇暂时还没摆脱头盖骨的阴影;和贵人比她更惨,那个头盖骨毕竟是她前夫,整个新年她一直在生病中度过;再就是纯贵妃,开年后,她的身子越发不好。
大概是为了让她有所安慰,皇帝已经令钦天监择最近的吉日,提早为纯贵妃所生的四公主、六阿哥完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