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薇记得她与裕贵太妃没什么仇吧。
不知道她为何在太后面前说这样的话,但正是因为两人无冤无仇,裕贵太妃说出来的话可信度更高,再加上她与太后相处了半辈子,比亲姐妹还亲的关系,陆薇都不敢肯定太后会不会把她说的话听进去。
陆薇来太后处习惯了,有时候非必要的场合,都不用通传一声,所以今日才撞破了这尴尬的一幕。
她一个小年轻自然不如两位老太太镇定,太后脸色没有任何变化,裕贵太妃也淡定得很,起身,慢慢地走出去了。
陆薇犹豫了,她不知道是该走还是该留?
但,来都来了,她肯定要给太后请了安再走。
太后深色莫辨地看着她,让她坐下说话。
陆薇从不认为自己身为汉人是一种错,她坐下来后,神色坦然。
太后问她:“裕贵太妃的话,你听到了吧?”
陆薇点头:“听到了。”
太后似乎在思考该怎么对她表达,“裕贵太妃与我相伴四十多年,我们从来没红过一次脸,她今日说得话,并非是针对你……”
陆薇的心渐渐沉下去。
太后继续道:“她关心我,我领她的情,但我会告诉她日后别再说这样的话了。”
陆薇惊讶地望着太后。
太后笑了笑,反问道:“你以为我是一无所知的老太太吗?”
陆薇连忙摇头,“不是。”
太后神色郑重起来,“这天下的皇帝,谁有能耐谁当,朱氏王朝子孙后代不争气,才会被我爱新觉罗氏取代,这没什么好说的。满人入关已经一百多年了,若真是处处防备汉人,连宫廷都如此,那这皇帝不当也
罢,不如速速退回关外算了。”
陆薇赶紧奉承一句:“老佛爷英明!”
太后摆摆手,道:“我只是告诉你我的态度,你不必说这些奉承话,更加别因此对皇上生了嫌隙,皇上做的是天下人的皇帝,满人也好,汉人也罢,都是他的子民。”
皇帝是唯一的主宰,在这个大基调下,满人汉人实质上差不多,千千万万的汉人,皇帝最终还是要笼络汉人,甚至要依靠汉人去治理汉人。
在民间就不必说了,后宫这股排汉潮必是有心人在推波助澜。
太后最终没有告诉陆薇她会怎么处理这件事,只是让陆薇先回去,但陆薇知道太后一定会护佑她。
在顶头领导们还没有作出反映之前,汉妃们的日子不算好过。
陆薇、婉妃、大柏贵人、小柏常在,成了后宫二三十位嫔妃中的异类,纯贵妃的日子稍微好过些,因为她为皇家生了两儿一女。
陆薇与颖嫔作为吃喝玩乐的朋友,颖嫔私下偷偷安慰她,但当着众人的面却不敢亲近她。
人之常情,陆薇不以为意。
颖嫔很抱歉道:“这宫里众口铄金,我没办法,但我相信你一定会没事的。咱们身为女子,进不进宫又不是自己能选择的事情,宫外的事情便与我们再无干系,这件事说到底还是皇后的疏忽纵容所致,但凡她有所作为,事情必不会是这个样子。”
皇后?
皇后现在肚子里揣着金疙瘩,这才是真正的护身符好吧,嫡子护体,什么事情都借口推诿。
乱吧,最好这后宫混乱起来算了。
陆薇现在对这个皇后管理后宫简直一点期待都没有了,完完全全以我为中心。
乾小四看人的眼光真是太好了。
……
陆薇烦皇后,同样烦乾小四。
好在有个太后老佛爷在,她的处境是安全的,暂时不必太过忧心。
至于乾小四,实则陆薇误会他了。
他在前朝搞事,但他从来没想过把前朝的风波带入后宫,他整治儿子们不算在此类。
他现在也有麻烦事。
皇帝说出来的话,金口玉言,他在朝堂上大发雷霆,誓必找出伪奏稿案幕后的真凶。
真凶扑朔迷离,任凭他是权势滔天的大清皇帝,也无法在茫茫人海中捞针。
这件案子的走向越来越奇怪,大家明知道抓不到真凶,但又不得不抓,抓不到人,皇帝的面子搁哪里?
每到这个时候,弘历就万分思念富察皇后。
虽然富察皇后如果还在世的话,大概率也无法为他解决问题,但她作为妻子的关怀足以慰藉他。
他的心思全部放在朝堂上,但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又令他挫败不已,这种情况下,他哪有心思管后宫的事情。
他以前好一阵子没有召见嫔妃了,这个嫔妃包括皇后在内。
这日傍晚,用晚膳时,皇帝在餐桌上看到了一道白糖油糕。
他拈了一块尝尝,熟悉的味道在口腔化开——这是先皇后曾亲手做给他吃的味道一模一样。
皇帝问道:“这是谁做的?”
李玉小心翼翼回道:“是令妃娘娘做的。”
李玉并不是轻易给嫔妃们开后门,皇帝主子最近甚为烦忧,时常感念先皇后,在令妃第四次给皇帝送白糖油糕时,李玉终于同意将这份油糕进献给皇帝。
他希望皇帝吃了心情会好点,这样他们这些底下的人日子也好过。
皇帝没有怪罪李玉自作主张,而是道:“传令妃过来养心殿。”
她是先皇后旧人,或许他们可以一起说说先皇后。
两人关于先皇后的话题连着说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令妃在富察皇后身边待了那么多年,又有富察皇后的亲自指点,她服侍皇帝时的那种细心周到,有一瞬间让弘历恍惚以为她就是富察皇后。
他苦笑道:“可惜你的容貌不像先皇后,不然你刚才跟朕说话的样子,朕还以为她活过来了。”
令妃温柔道:“在我心里先皇后娘娘是个十全十美的人,若我能有一丁点像她,那便是我无上的福气。娘娘的音容笑貌永远都在我的心里。”
弘历赞许道:“你对皇后这样衷心不忘,皇后在天有灵,一定会很欣慰。”
令妃却突然变得怅惘起来,“我真想念娘娘啊,要是娘娘还在的话,后宫必不是现在这样的情况。”
弘历听出了不妥,定定地看了令妃一眼,冷声说:“朕平生最讨厌说话故弄玄虚的人。”
令妃连忙跪在他脚边,将宫里最近发生的事情一一向皇帝说明。
“妾身为普通嫔妃,原本没资格管这件事,但妾与庆妃交好,亲如姐妹,实在不忍心看她受这样的罪。不管是满人汉人,还是旗人民人,那都是皇上您的子民,您常常说满汉一家亲,可这宫里不止为何,突然排斥起了汉妃,以前与妾同住一宫的婉妃姐姐,最是个性情温和的人,可是伺候她的宫女们自诩是满洲上三旗包衣出身,竟完全不把她这个主子放在眼里,吩咐下去的事情推三阻四,言语嘲笑,无所顾忌。妾实在不忍心庆妃与婉妃两位姐姐被人作践,故而冒险将此时告知您,妾该说的话已经说完,皇上若是责罚妾,妾心甘情愿受罚。”
说完,她重重地叩了一个头,伏地作出最恭谦的样子。
屋里安静极了,令妃的心咚咚咚跳动。
成败在此一举。
有先皇后的余荫在;庆妃素来受太后的疼爱,就连皇上对她也是喜欢的;婉妃的分量虽然不重,但她好歹算是潜邸出来的,有故人的情分在。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令妃觉得似乎过了好久,皇帝终于开口了:“起来吧。”
令妃起身谢恩。
令她失望的是,皇帝没再问她别的话,而是直接让人送她回宫了。
她不明白皇帝的意思。
为什么不问问她,皇后是在这件事上是如何处理的?
令妃忐忑不安地离开了养心殿。
……
于皇帝来说,问或者不问,其实也没什么意义了。
他不会偏听偏信。
但此刻他在心里已经认定了皇后对后宫管理不善。
并非他对皇后有偏见,实在是自那拉氏摄六宫事以来,类似的事情已经太多了。
先皇后在时,他从不需要为后宫之事操心,现在么,他这个皇帝除了要管前朝的事情,后宫的事情也必须要操心,这才几日没管,后宫竟然在排斥汉妃!
可笑至极,后妃们都是他的女人,他能容许女人间的争风吃醋,但决不允许前朝的□□带入后宫。
后宫是皇帝休息的地方,不是像前朝一样的战场。
那拉氏她的能力不足以约束后宫。
事到如今,皇帝不得不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这一回,他甚至提都没在皇后面前提这件事,而是直接令内务府大臣与敬事房总管共同处理,伪稿案的幕后真凶抓不住,后宫范围小且封闭,那些个不敬汉妃的宫人们全部被送入慎刑司,哪怕是皇后宫里的人也没有例外。
整顿过后,皇帝以太后六十大寿的名义,给嫔妃们赏赐。
陆薇看着李玉送来的大批赏赐,问道:“这超出了我的位份之外吧?”
李玉笑道:“没错,这是皇上与太后的共同意思,您虽然是妃位,但从今日之后,享贵妃的待遇。”
陆薇又问他:“有没有其他人像我这样?”
李玉恭敬道:“只有您享贵妃待遇,除此之外,因皇后有孕,精力不济,皇上命令妃协助皇后处理后宫事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