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可真讨厌呀。
陆薇冲她道:“我哭不哭与你何干?”
皇贵妃在另一边炕沿坐下,“往常你总是觉得我别有心思,处处提防我,你看看你自己真心相待的令妃又是个什么样的人,若不是太后替你求情,你这庆妃也不必当了,说不定还得被遣回紫禁城,从此跟婉妃作伴!你与令妃同罪,令妃也跟着你占了大便宜,现在依旧留在圆明园,将来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呢。”
她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陆薇没好气道:“我跟她没被赶回紫禁城真让你失望了!”
“我没失望啊,”皇贵妃慢条斯理道,“我作为六宫之首,整顿后宫是理所应该的事,令妃的身份本就没有资格住天地一家春,现在算是各归其位。”
陆薇根本不相信搞了这么一大波事,只是为了整顿一个令妃。
皇贵妃专门来揭她伤疤,陆薇便也不再跟她客气,直视她的眼睛,缓缓说:“皇上已经下令将长春宫以及天地一家春先皇后旧物全部收归内务府广储司,这后宫里先皇后曾经生活的痕迹就越来越少了。”
这大概才是皇贵妃想要的,她要成为清廷后宫真正的皇后,而不是从始至终活着前人的阴影下。
这话一出,皇贵妃眼神闪烁,含糊道:“不奇怪啊,像圣祖康熙爷有那些个皇后,后人接替前人,前人的痕迹自然会越来越少,这没什么好说的。”
她嘴上不肯承认,恰恰就证明她心里最在乎富察皇后。
从她去年七月当上摄六宫事的皇贵妃,这还不足一年的时间,在这位后宫新领导的带领下,嫔妃下属们就没安生过,一直在被她折腾。
她这心态就不对了,继续搞下去,大家都没好日子过。
陆薇干脆就挑明,“现在如
你所愿,所以你以后别总是因为要跟先皇后较劲来折腾别人了。”
她一个大活人,跟死了的人较劲,有意思吗!
两人共同服侍了太后近十年,彼此之间非常熟悉了解,皇贵妃当着陆薇也装不下去了。
她冷声说:“不是我要折腾你们,是皇上在折腾我,他是封了我当皇贵妃,可他为什么写‘岂必新琴终不及,究属旧剑久相投’来羞辱我?”
拜托,乾小四折腾她,她不会去反过来折腾乾小四啊,哦,这件事最后还是乾小四来处理的,那拉氏也算是折腾到了乾小四。
可是他们夫妻两个玩什么相爱相杀,关别的嫔妃什么事啊。
陆薇突然灵光一闪,灵感乍现。
“皇上几次再帮你善后,实际上他一直在容忍宽待你,你该不会是在试探皇上的底线吧?”
她这胆子也太肥了吧。
皇贵妃轻轻“哼”了一声,既不承认,也没否认,幽幽道:“我也想要好好当皇上的贤内助,生儿育女,把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
陆薇已经无语了,“那你就按你说得好好过啊,你有没有想过太后?在你当皇贵妃这件事上,她一直都是支持你的,你总不能让太后失望吧。”
太后对自己喜欢的人是没话说的,比起前任儿媳妇富察氏,皇贵妃确实得到了她真心的疼爱。
此刻她不再像刚才那样咄咄逼人,神色黯淡道:“我不想让太后失望,可是皇上他、他——”
她的声音低落下去,渐渐不闻。
陆薇接了过她的话头,“可是皇上他爱写诗嘛!”
皇贵妃瞪了她一眼,“你在看我笑话!”
陆薇无辜道:“我不敢,皇贵妃娘娘。”
皇贵妃警觉她被庆妃牵着鼻子走了,她今日过来原本是拿令妃的事情奚落庆妃,却反而被庆妃奚落。
她恨恨道:“你嘴皮子厉害有什么用,真正得罪你的人,也没见你敢说一句。”
“好了,”陆薇收起了戏谑之心,正正经经道,“皇贵妃,你已经是皇贵妃了,安安生生过日子吧,跟个已故之人计较,完全是给自己找不痛快。皇上爱写诗,你就让他写呗,他每天至少都要写一首诗的,悼亡诗也是诗词中的一大重分类,皇上就不能偶尔写一写吗?苏东坡有‘十年生死两茫茫’;你们满洲的诗人纳兰性德也有‘一种蛾眉,下弦不似初弦好’,诗写得深情款款,一点没耽误他们跟后来的妻子过日子,你就把它当作皇上的作诗的素材算了。”
男人的口嗨而已,他们比女人现实多了,皇贵妃要真几句悼亡诗搁在心里,那就太傻了。乾小四的耐心是有限的,等耗完了,后悔都来不及了。
陆薇是希望皇贵妃回头是岸。
她别故意在后宫搞事情就行,她自己的日子好过,嫔妃们的日子也好过。
不知道皇贵妃听进去了没有,她给太后请过安就离开了长春仙馆。
至于陆薇,从今天开始,她要抄佛经了。
……
她要抄的是《心经》,原名《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言简意赅,是佛教中密宗与禅宗共同的经典之作。
陆薇抄写的当然是汉化版的《心经》,是玄奘大师翻译的,她对玄奘大师非常佩服,因此对抄经并不抵触。
太后专门拨出一间宽敞明亮的房间给陆薇抄经。
香炉里燃着苏合香,陆薇就在这氤氲香气中开始了她的抄经大业。
她抄了小半个时辰,彩霞进来给她倒茶,笑道:“庆妃娘娘,老佛爷让我给您沏了一碗碧螺春,您喝口茶歇会儿吧。”
紧接着彩茵又进来,给她送来桂花糕,让她当茶点。
彩霞与彩茵原来是彩玉彩娟手下的小宫女,她俩出宫了,后面的人就跟着提拔为大宫女。
陆薇这一顿茶点吃完,太后就不许她继续抄经了,而是让她陪着在长春仙馆北边的鸣玉溪附近逛逛。
草木发青,鸟雀啾鸣,溪水欢畅活泼地流过,春天永远都是欣欣向荣的。
几只黄鹂鸟站在树梢,乳黄的翅膀煽动,发出娇嫩嫩的啾啾声,真好听啊。
最勤快的是燕子,忙忙碌碌的衔泥筑巢。
陆薇指着小燕子道:“老佛爷,我原来陪您住畅春园时,屋子的廊檐下也有一窝燕子筑巢。好可惜啊,现在住的屋子就没见小燕子了。”
太后笑道:“没什么可惜的,燕子喜欢有人气的地方,说不定再过个一两年,那窝燕子又重新跑到你现在住的地方去筑巢。”
陆薇道:“不是那窝燕子也没关系,只要有燕子去筑巢就行了。”
散了一会儿步,她要接着回去抄经,太后却制止了她,“不必,每天抄一个时辰就够了,女孩子家要眼睛润润的才好看,别把眼睛熬干了。”
呜,感谢老佛爷!
陆薇的这个所谓的惩罚真得很轻松。
每天不到一个时辰的工作量,她用了五天才抄完了一份两百多字的心经,抄完了就供奉到长春仙馆的小佛堂。
她每天上午抄经,中午还能在太后处混上一顿午饭,吃过饭就回自己屋。
她与令妃受罚,绿头牌暂时撤了下来,受罚期间是不用上班了,老老实实反省自己的罪过。
陆薇倒是觉得这样的日子难得自在。
某日,她专注得在抄经,听到脚步声,还以为是彩霞过来了,便头也不抬道:“我现在不吃东西,等这一小节抄完了再说。”
就听着一个男声道,“朕也不是来给你送吃的。”
陆薇抬头,搁下毛笔,给他请安,然后继续抄经。
说实话,她现在看乾小四很不得劲儿。
这家伙,有了新老婆,麻烦好好过日子行吧,什么“新琴旧剑”的,一直在搞新老婆的心态,而皇贵妃偏偏又算得上是一个情绪很强烈的人。
这两人玩花样,宫里的嫔妃跟着倒霉!
乾小四没有自觉,俯身去看陆薇抄经,点点头,“字写得还不错。”
这句话还让听得舒服一点,清宫十来年,缺什么都不缺时间,练得多了,字当然就能看了。
皇帝紧接着就来了一句,“就是写得太慢了。”
三份心经,弘历算得五六日就该抄完了,谁知过了七八天,她的绿头牌还没上,也就是说她还没完成惩罚任务。
所以,弘历今日才会再给太后请过安后,特意过来看看她。
陆薇停下笔,认真道:“皇上,请恕我不能一心二用,我乃戴罪之身,须得虚心受罚。”
弘历想想她确实是好意反受无妄之灾,解释道:“宫规不可违,你心是好的,但有失谨慎,朕把你交给太后,其实就是没打算怎么惩罚你。”
陆薇真感动,“多谢皇上宽恕我。”
她真正感谢的是太后好吗,至于皇帝,最多只是顺水推舟,等他什么时候处理好新旧老婆的事情再说吧。
总得来说,陆薇借着抄经的名义,不太搭理皇帝。
皇帝觉得无趣,于是道:“你先起来。”
陆薇不知道这位大爷又想干啥,只得起身。
弘历坐在了她的位置上,拿起她的毛笔,接着她刚才抄的地方开始抄。
他都不用一字一句对着佛经抄,心里就像是能熟练背诵一样,运笔很快,唰唰唰,很快就抄完了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