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薇与令妃回各自住所走的是两条完全不同的路。
两人分开后,陆薇大步流星地往前走,杏子气喘吁吁跟在后面追上她,“您坐上轿子回去吧。”
陆薇摇头,“不用。”
她觉得自己从进宫一路走到现在,大体是太顺了吧,整个人都变傻了。
早前她与令妃关系还算不错,但她们一直都不是那种可以肝胆相照的朋友啊,本有利益关系在里面,她怎么会傻到主动递把柄到令妃手里。
借钱,可以借,谁都有不方便的时候。
但银子是流通货啊,它上面上不会刻它上一任主人的名字,不管令妃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确实把陆薇给拖下水了。
两人共同承担风险,万一真有事,还可以求太后帮忙。
陆薇不会再傻到当面去质问令妃,那样会显得她更傻。
她早就是知道令妃是个“努力”的人啊,当然会最大限度利用身边的资源,陆薇也是她资源的一种。
陆薇快步疾走,初春的风很凉,反而把她心里的怒火慢慢吹平息了。
是她自己越界了,自富察皇后过世,后宫环境变化,让她有了焦虑与不安,碰巧令妃也有这方面的担忧,两人就逐渐更亲密起来,这让陆薇开始有了一种错觉,以为她与令妃是很铁的同盟,于是对令妃敞开心怀……
其实最初的最初,她俩也只是各自选了一条路线奋斗,是那种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关系啊。
现在富察皇后过世,陆薇重新回归圆明园,真算起来陆薇与令妃是同期竞争对手。
越想越阴谋,陆薇觉得越累。
而且这一切都是她所想,可能令妃完全是无辜的呢。
毕竟嫔妃私下补贴娘家在宫里并不是罕见的事情,谁能知道皇贵妃偏偏抓着这件事做文章?
陆薇调整自己的心态,从另一方面来说,她算是得到了一个教训,现在受教训,总比以后要好吧。
另一边,令妃看着陆薇的背影远去,直至消失不见,仍然久久凝视。
身边的宫女劝她:“这里风大,您还是回去吧。”
令妃轻轻叹了一口气,“走吧。”
她在心里祈祷陆薇不会生她的气,她是真没办法了。
先皇后过世,她在这个宫里没有任何依靠,皇贵想妃借着这次盗窃事件想把她打压下去,她万般无奈之下才向人透露她给母亲的那三百两银子是庆妃借给她的。
她有考虑过,陆薇身后有太后撑腰,太后必不会眼睁睁看着陆薇受罚,借由太后出面,保她与陆薇安然无恙。
令妃咬咬唇,这次她确实做得不对,但她日后一定会补偿给陆薇的。
……
好了,陆薇自己现在也混成戴罪之身了,她老老实实待在映水兰香等待判决吧。
她没打算去找太后,在心里做好了降位的准备。
然而太后毕竟不是聋子哑巴,圆明园大规模查失窃的事情,她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为了让太后安心,皇帝也没打算瞒着她。
太后对圆明园安保问题是非常在意的,“幸好没闹出更大的乱子,这次犯事一定要严厉惩罚。”
弘历道:“朕自然知道该如何处置,可是这令妃私下向其家人传送后宫之物,而且这件事还牵扯到了庆妃,皇额娘觉得该如何处置?”
这就是另外一件事了。
其实吧,原来太后当嫔妃时,她家虽然不至于穷得上当铺,但她几个弟弟结婚时,她也有私下补贴。
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她要补贴娘家,只需以皇太后或者皇帝的名义直接赏赐就行。
身份地位的转变,导致想法随之而变,毕竟嫔妃与家人私下往来银钱物件,于整个后宫隐患无穷。
是以太后道:“恐怕不止令妃一人有此行为,但却没必要继续查那些陈年往事,令妃须得受罚,以此警示后宫。”
弘历笑
了笑,“皇额娘说的有道理,那庆妃呢?”
庆妃在太后心里一直都是温顺善良的小姑娘,太后怜惜她受无妄之灾,“这事儿与她有什么关系啊,她与那令妃就是关系还不错,所以借银子给她周转,谁知令妃会把钱给她娘家啊。”
弘历:“庆妃亲口承认她知道这件事。”
太后一拍膝盖,“真是个傻姑娘!”
她转而问皇帝,“你说她有什么图谋,想要得到什么好处,可她什么也没得到啊,反而被连累了,皇上见过这么傻的姑娘吗?”
弘历已经大致猜到了太后的心思,但他并不认可太后说的庆妃傻,这姑娘一点都不傻,相反可以说非常聪明,从天地一家春失窃事件上,能够第一时间想到去查圆明园的门禁。
可惜是个女子,要不然他可以让她到自己身边当官。
“看在庆妃服侍您一场的份上,朕可以对她从轻发落。”
太后不太满意这句话,“就是不看她服侍我份上,你也得从轻发落她,她就是错在太重情义,可偏偏有人辜负了她的情义。她好心借银子给令妃周转,我竟不知道银子转手出去竟然还追究前任主人的,那这银子在到庆妃手里之前,它的主人又是谁?”
它的主人除了给嫔妃们发年俸的皇帝再不会有谁了。
弘历脸色有点黑,“皇额娘说笑了。朕命人审查此事,原就不该隐瞒,令妃是实话实说。”
好吧,太后就是开个玩笑,但是她却很喜欢陆薇的重情义,这让她想起了当年她与裕贵太妃相互扶持的日子,太后更加可怜陆薇,她自己遇到了同样重情义的裕贵太妃,而陆薇却遇到了出卖她的令妃。
她正色道:“就罚庆妃替我抄经吧,让她好好修身养性,深刻地反省自己的错误。”
弘历哭笑不得。
亏太后怎么想得出让庆妃替她抄经,怎么个抄经法那是完全不提,包庇得明明白白的。
罢了,弘历本来也没想怎么重罚庆妃,原本想着停她三个月的俸禄,既然太后说抄经,那就抄经吧。
既然庆妃已经从轻发落,那么对于令妃,弘历也不打算过于严厉,她侍奉自己恭谨勤勉,且看先皇后的面子,宽恕她,停半年的俸禄,再罚她闭门思过一个月,就够了。
只是,天地一家春她是住不得了,另外找地方搬出去吧。
庆妃也好,令妃也罢,她们眼下都不是最主要的。
弘历斟酌般开口道:“皇额娘,朕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又用错了人?”
大小金川战役给了他不小的打击,他屡屡用错人,即使他是在自信的人,此刻也不免怀疑自己。
太后知道他指的是皇贵妃。
“在这件事上皇贵妃确实有做得不妥当的地方,但不能把过错都推给她。”
弘历道:“昔日皇后在世时,后宫不会像今日这样纷乱,令朕烦心,皇后到底是大家名门出身,皇贵妃远不能比拟。”
“大家名门”四个字触动了太后的神经,她并不觉得皇贵妃差在哪里,反而愈发为她说话。
“富察氏在当皇后之前的很多年里,她当着你潜邸的家;那拉氏这才当上皇贵妃不足一年,你要给她时间与机会。再者,我说句不当听的话,天地一家春失窃事件未尝与富察氏无关,她是老好人性格,管理后宫太宽松了些。还有,你在紫禁城长春宫留着她的旧物也就算了,圆明园就不要再留了,不然,置后人于何地?”
从长春仙馆出来,弘历脑海里回想着太后的话。
最终他下定了决心。
……
陆薇在知道自己的处罚结果时,立刻就明白肯定是太后为她说话了。
她心里酸酸的,呆愣愣的有些不知所措。
杏子双手合十念佛,“阿弥陀佛,有老佛爷在,您一定没事了。奴婢给您更衣,咱们快点去给老佛爷请安。”
陆薇任凭她为自己更衣打扮,恍恍惚惚去了长春仙馆。
看着依旧慈爱的太后,她讷讷地喊了一声:“老佛爷。”
太后像往常一样招她到身边坐下,笑道:“你呢,就每天来我这里抄抄佛经,嗯,就抄心经,字不多,你用心抄三遍,然后供在小佛堂,这件事就算了结,连皇上也不能再说什么。”
陆薇低着头“嗯”了一声。
太后打趣她,“你往常叽叽喳喳的,怎么今日像没嘴的葫芦似的。”
陆薇不敢让太后看到自己红红的眼睛,不肯抬头,道:“您对我太好了,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您。”
太后笑起来,“你自个儿好好的就行了,我要你小孩子报答我什么!”
她知道女孩子要面子,不肯当着人哭,因此借口出去,把这里留给陆薇单独待着。
陆薇没有哭,她只是在平复自己激荡的情绪,等调解得差不多,她就可以从容面对一切。
皇贵妃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陆薇抬头就看到了她。
她倒没幸灾乐祸,而是有点诧异地看着陆薇:“你该不会是哭了吧?”
陆薇嘴硬,“我没哭。”
皇贵妃道:“我觉得你真该哭一哭,哭你自己识人不清,悔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