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察皇后对太后所说的“七阿哥很好”,只是宽慰太后之词罢了,在这种欢宴上,她身为皇后,不能扫了太后,扫了众人的兴致。
事实上是七阿哥远远算不好好,病一场好一场,富察皇后的心脏随之反复蹂躏。
照顾七阿哥之余,她会去长春宫小佛堂念经祈福,希望能以自己的寿命换取七阿哥身体安康。
回京的第二天,陆薇随同太后去看过七阿哥。
面对着皇后,太后说些七阿哥会好转的话,可是出了天地一家春,她摇头叹息,对陆薇道:“皇后,她要想开些才好啊。”
太后以自己活了几十年的见识经验来看,几乎已经是给七阿哥判了死刑。富察皇后要是看不开最终伤害的只能是她自己。
陆薇觉得很难,她虽然没当过母亲,但她当过女儿,她小时候生病,母亲就会一直挂着心,晚上恨不得不睡觉陪着她,直到她病好。
亲眼看着七阿哥一天比一天更衰弱,对富察皇后来说,更甚于凌迟之痛。
可惜她的丈夫是皇帝,撇开先前他俩置气不谈。朝堂上确实有很多要事需要他处理。
自四月份张广泗入川后,前线捷报不断,小金川已经收服,可是进了八月,战事陷入僵持阶段,大金川兵力虽然远远不如清军,但其固守碉寨,清军使用了很多法子都无法攻克碉寨,在这种不利情况下,皇帝只能命张广泗暂停进攻,大军稍做休整,等到时机合适,再行进剿。
除了西南战事之外,江苏等地发生潮灾,百姓伤亡严重,皇帝要令人赈灾救援。
他能陪伴皇后的时候极为有限,但即使去看望皇后,两人之间因七阿哥有了隔阂,富察皇后对待皇帝客气有礼,不似夫妻,反似君臣。
皇帝心里就更堵了一口气,即使有心同皇后和好,但却下不来台
阶,不知该如何同皇后说话。
和敬公主嫁在京城,回自个儿父母家如同家常便饭,自从热河回京后,她大多数时候随父母住在圆明园,自家的公主府反而住得少,留额驸一个人当怨男,独守空闺。
她见皇后对待皇帝冷淡,就劝富察皇后道:“七弟很重要,但您不能因为七弟慢待皇阿玛呀!现在皇阿玛可宠爱舒嫔了,还有一个佟佳氏的姑娘很快就要进宫,危机四伏,您不能再这样子了。”
富察皇后对女儿与对丈夫的态度是不同的,即使和敬再任性,说出来的话再不中听,但她仍是温柔耐心道:“等你弟弟的身子好些了再说吧,他这两天吃奶比以往吃得多些了。”
和敬公主道:“弟弟自有乳母御医照顾,您再操心也无用,皇阿玛他不是不关心弟弟,他是日理万机的天子啊。”
富察皇后脸上露出异常凄凉的神色道:“我从来没有怨恨过你皇阿玛,我恨的是我自己,永琮从生下来就饱受病痛折磨,全是因我之故,只可惜我不能代替他受苦。”
是她自私,是她执意要生一个嫡子,才把永琮带上这世上受苦受罪,富察皇后费心照顾永琮,更有自毁之意,她与永琮同苦,心里方好受许多。
和敬公主心里难受极了,根本不知道怎么劝她,半响干巴巴道:“您别这么想,这不关您的事!”
富察皇后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女儿这句话,她抱着七阿哥哄着,全心全意,仿佛整个世界只有他们母子两个。
……
有人欢喜有人愁,皇后失意,宫里自然就有得意的人。
佟佳氏送女入宫,最欢喜的是太后,嫔妃们绝大多数是不愿意的。
这么一个出身显赫的满洲贵女入宫,该是挡着多少人的路啊。
娴贵妃忌惮她,纯贵妃、嘉妃不喜欢她,现在正有得宠趋势的舒嫔也不会喜欢这个跟自己同质的竞争者。
可能是太多的人不喜欢了,老天爷听到了众人的心思,佟佳姑娘进宫的事情突然就黄了。
佟佳姑娘倒没犯什么错,她爷爷庆复犯大事了!
去年庆复以川陕总督的身份领兵进剿瞻对,他立功心切,在没有亲眼看到大瞻对首领班滚的尸体的情况下,贸然领功,在皇帝面前信誓旦旦的说班滚已经死了,还拉了四川巡抚、提督李质粹等人一并佐证他的话。
在这种情况下,瞻对之役以清军之胜草草结束。
皇帝今年召庆复回京,升官加爵,调张广泗接任川陕总督,谁知张广泗到了当地,才发现这个班滚竟然没死,人家逃走了,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现如今,当时对瞻对作战的一众将领例如庆复、李质粹等人已经被关进刑部大牢,听凭审讯。
在这种情况下,佟佳姑娘自然就失去了进宫侍奉皇帝的资格。
庆复所犯欺君之罪,罪名不小,皇帝对此深恶痛绝,正常情况下判个死罪完全不成问题。
顾夫人只能来畅春园向太后求情,大打感情牌。
从康熙爷眷念的母家佟佳氏一族说起,再说到庆复是昔日佟佳皇后最疼爱的小弟弟,退一万步来说,就是从血统上算,他与皇上有相近的血脉关系呀。
先前自持身份的顾夫人已经完全不顾贵夫人的体面,伏在太后脚边,老泪纵横,为自家大人求情。
太后命米嬷嬷扶起顾夫人,道:“这是前朝之事,我一个妇道人家,怎好插手?”
顾夫人擦擦眼泪,“我自知我家大人所犯之事,死罪难免,活罪难饶,哪怕皇上判他流放宁古塔我也认了,我只求能保住他一命。太后仁慈,求求您了。”
说完又要下跪叩头。
太后到底还是心软了,“这事儿我会跟皇上提的,但如何定夺仍旧要看皇上自己的意思。”
顾夫人欣喜若狂,“只要您答应替我们大人说几句好说,我就心满意足了。”
当今圣上自登基以后,待宗室戚属宽厚无比,远甚于他的父亲雍正帝。顾夫人心中的大石头落下,她觉得自家大人的命基本上保住了。
……
陆薇先前是不知道这件事,但凡她知道,一定第一时间阻止太后为庆复向乾小四说情。
现在正是处于乾小四的暴躁期,大小金川的战没打好,后宫又与皇后不睦,正烦着,太后即使是他亲妈,也别做第一个招惹他的人啊。
果然,太后找机会说了庆复的事,“那庆复出身圣祖爷母族,虽然他所犯之事重大,但毕竟与圣祖爷血脉相近,更是佟佳皇后的亲弟弟,皇上,你小时候佟佳皇后抚养过你一场,就算是看在她的份上,给庆复留一条命吧。”
弘历沉着脸,反问道:“是庆复的夫人求皇额娘你说情的吗?”
太后耐心解释道:“我心里自有分寸,不会傻到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当年先帝对待宗室戚属刻薄寡恩,人人怨声载道,皇上你继位后拨乱反正,行的是你皇祖父的宽仁之政,既然如此,对庆复何必赶尽杀绝?只是给他留一条命罢了,既向天下昭示你的仁慈,又能报答佟佳皇后对你的抚养之恩。”
弘历缓缓道:“皇额娘,此为朝堂之事,不是您该管的。”
太后有点生气道:“你认为我是在擅专夺权吗?我只是身为一个母亲,不想你重蹈先帝覆辙,落下恶名。你看看圣祖有没有亲自诛杀过大臣,哪怕是遏必隆、索额图这样的罪人,也只是将其囚禁在宗人府,了此残生。”
太后巴拉巴拉一顿劝说,乾小四虽然没有明确答应饶庆复一命,但态度确实缓和了几分,庆复由刑部大牢转移到了宗人府大牢。
宗人府大牢是与刑部大牢截然不同的两个地方,里面关的都是宗亲显贵,进了宗人府就意味着皇帝会看情面,有轻饶的趋势。
陆薇着实替太后提着心,没想到事情竟然这么过了。
太后道:“这庆复比起他的兄长隆科多来差得远了,他去年进剿瞻对大胜,按理说,皇上应该继续留用他攻打大小金川,可是在战前,皇上却调他回京,启用张广泗代替他的位置,可见在皇上心里,并不认可庆复的能力,那班滚到底死没死,只怕他心里早就有疑虑,自己首先就轻敌了,而且用人不善,庆复有罪,皇帝却也有推卸不了的责任。我知道他近来心情不好,但他不能把所有的错都归咎于旁人,必须得警醒自己,否则日后还要犯同样的错误。”
只能说姜还是老的辣,而且当娘的是最了解儿子的。
太后有时候确实会因为一些小事跟皇帝置气,但到了真正的大事面前,还是非常靠得住的。
陆薇问道:“那佟佳姑娘会如何?”
太后笑道:“你真是个善心的姑娘,佟佳氏枝繁叶茂,皇上就算要处罚也只会出发庆复一个人,不会真正牵连佟佳氏全族。佟佳姑娘不会如何,她是进不了宫里,但不妨碍她依然能在八旗世家中选一个好人家嫁了。”
那佟佳姑娘对于进宫本就是持有无可无不可的态度,不进宫说不定对她来说还好些。
当然,佟佳姑娘不进宫,对广大后宫嫔妃来说,少了一个强有力的对手,可谓是喜大普奔的事。
别人还罢了,陆薇与娴贵妃常常能见面的,娴贵妃手臂上挽着迦南香佛珠,殷勤地与太后、皇帝谈论佛经。
世事变幻无常,人的运道也在随时变化,富察皇后的好运已经用完了,也该轮到旁人了,这一次娴贵妃深信,连佛祖都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所以,她不应该放弃,往后十年,她的好运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