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雍正时期就有贵妃临死时前晋封皇贵妃的例子,故而太后没甚可说的。年贵妃过世时只觉得大快人心,但对于儿子这个年轻的高贵妃她还是抱有同情的。
“她好歹陪了你二十年,她的身后事隆重些也罢。”
弘历道:“儿子知道了。”
既然是冲喜了,那这喜事索性扩大些,弘历又道:“借由高氏封皇贵妃之际,朕想一并追封大阿哥永永璜之母哲妃为皇贵妃,另外纯妃生子有功,论理该晋升,还有愉嫔,潜邸出身,兼五阿哥聪慧伶俐,也可晋升。”
皇帝上一次大封后宫嫔妃是在乾隆六年,这才短短四五年,又来一波大封,比之康熙、雍正两代皇帝,在晋升位份上未免太大方了。
但太后对儿子的后宫是不大插手的,封赏都随他的意。
因此听皇帝这么说,依旧点点头,“可以。”
晋封嫔妃在太后这里没有任何障碍,皇后则是贤妻,对于皇帝的决定也从不会反对。
在知道皇上的想法后,皇后说:“那就按您的安排来吧。”
两人之前为纯妃是否晋升贵妃的事郑重的讨论过,这会儿皇后虽然什么都不提,但皇帝却怕她多想。
弘历欲解释:“贵妃升皇贵妃只是遵循先帝时敦肃皇后贵妃之例办理,再就是哲妃,她生了大阿哥,也值得追封……”
皇后却道:“您的安排很妥当,我明白的。”
皇后太贤惠了,弘历有时候都怕对不住她,见她完全心无芥蒂,松了一口气,“明白就好。”
皇后脸上笑了笑,心中很是为贵妃感到凄然。
皇上现在就考虑晋封皇贵妃的事无疑就是判了贵妃的死刑,认为她不会再好起来了。然而皇后直到现在心里都存有一丝奢望,也许有神医出现,也许贵妃的病明日就好了……
至于封皇贵妃的事情,她从来不愿意去想。
可是现在皇上他提出来了,也许他确实有为贵妃着想的意思,但他肯定也在为纯妃着想。
贵妃的位置腾出来了,不就轮到纯妃了吗?
贵妃眼看就活不长了,皇上、纯妃为什么不肯再等一等?
一向平和的皇后头一次在心里生出了怒气。
她掩饰得很好,皇帝丝毫没看出来,道:“这事儿先不用声张,朕让内务府与礼部先准备起来,皇贵妃的衣冠,谥号,棺木这些都得提前备好。”
凡是经过了内务府,就只是公开的秘密,宫里人人都会知晓。
皇后已经无所谓了,言不由衷道:“您安排得很妥当。”
弘历笑道:“朕知道你与贵妃素来交好,这些只是先准备着,冲冲喜,说不定贵妃就好了。她若是好了,这些备用的东西也就用不上了,晋封的事更加不必提。”
“您说得是,”皇后扯扯嘴角,道,“皇上您说大封后宫,纯妃、愉嫔该封,娴妃、嘉妃等人却也不好拉下,娴妃是潜邸时先帝亲封的侧福晋;嘉妃生育四阿哥,为了彰显后宫公平,倒不好不封她们。”
弘历原来的想法是真心为贵妃冲喜,顺便解决纯妃的升职待遇问题。另外,五阿哥是他喜欢的孩子,他的母亲愉嫔是潜邸旧人,母凭子贵,为五阿哥封他母亲愉嫔为妃,理所应该。
他是真没想到嘉妃与娴妃,皇后这么一提醒,顿觉这两人确实不好落下。
“皇后说得有道理。”
皇后在心里冷笑。
贵妃之位有二,纯妃可,嘉妃可,娴妃亦可。二桃杀三士,随她们去争吧。
……
那边圆明园眼看就要为升职之事闹得腥风血雨,这边畅春园风平浪静。
娴妃为陆薇画的第一幅夏日垂钓图终于完工了,她拿到春晖堂请太后欣赏。
不得不说,娴妃在艺术创作上非常的一丝不苟,没有带入私人感情。
浓淡有致的山水树木,美人独坐垂钓,笔划细致,连陆薇耳垂上一颗米粒大小的痣都画出来了。
陆薇以外
行人的眼光评判不了艺术的好坏,作为普通人来说的话,还是非常喜欢的。
虽然古代的画写实性差了点,但看神态,有七八分像。
陆薇把娴妃夸了又夸,称她是沈周、吴其昌转世。
娴妃淡淡道:“我不过是聊做消遣,不敢同这两位大家相提并论。”
太后让人取来老花镜细细观赏,评价道:“单论山水之景,娴妃还欠些火候,画的人物却很不错。”
“东晋顾恺之《女史箴图》所画皆是宫廷仕女,”太后指着陆薇笑道,“咱们这里有现成的仕女,娴妃,你何不依照陆丫头的样子画几卷《清宫仕女图》?内容嘛,日常起居都可以。”
领导随口一句话,小山似的工作任务就给压下来了,娴妃自是不敢拒绝的,只得答应下来。
等到太后不在,只有她与陆薇两个人时,娴妃板着脸色说:“陆贵人好福气,我倒成了你的一个人的画师了。”
陆薇怼她:“娴妃娘娘也好福气,我倒成了你一个人的模特了!”
“模特是什么?”
“就是你画里的参照人物呀。每天给你画,我也很累的。”
陆薇都还没问她要肖像版权费呢。
娴妃无语至极。
但这是太后安排下来的任务,想在太后这里混,就得听领导的。
陆薇劝娴妃:“太后又没规定你哪一天必须要上交一幅画,你慢慢画就行了。”
娴妃没吭声,坐在椅子上怔怔发呆。
陆薇觉得她与娴妃现在太后面前塑造的异父异母好姐妹的形象渐渐有破功的趋势。
那天为着吃烤蝗虫,两人嘴炮了一轮,当时皇帝没在意,太后却特意盯了她们一眼。
老太太最喜欢身边的人和和睦睦一家欢,陆薇与娴妃在她眼里对标的是裕贵太妃与她。两人如果闹翻了,在太后面前只能是两败俱伤。
陆薇与娴妃之前的关系其实还算可以。开始变差就是因为乾小四常常过来畅春园,娴妃的道心动摇啊。
她俩在太后的起居室说话,太后则在卧房小憩,卧房与起居室隔着一条连廊,但窗棂是相对的,太后现在可能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但完全看得到她们在做什么。
陆薇就让娴妃笑一笑。
娴妃反问:“我为什么要笑?”
陆薇先冲着太后的方向微笑,然后回头对她说:“你不会是想让太后知道我们交恶吧?”
娴妃心里陡然一惊,如果没人提醒,她永远不知道她现在对陆氏重新怀有嫉恨之意了。
她想起了在热河行宫时,她对陆氏不友善时,太后对她的训诫。
“皇后待嫔妃向来和善,无人能挑出她的不是。”
“多读书吧,腹有诗书气自华。”
论容貌,她是无论如何赶不上陆氏。男人爱美色,皇上自然不例外,她与陆氏站在一起,肯定第一眼就看陆氏,娴妃自己是男人的话,也是一样的。
娴妃看了一眼陆薇,再想想自己,扪心自问,美貌与家世,到底哪一样是最重要的,如果她有一次选择的机会,她会选什么?
毫不疑问,娴妃会选家世。
如此,她就不需要嫉妒陆氏。
她的目标永远只有皇后。
作为普通嫔妃,她与陆薇在皇上眼里没什么不同。如果她的身份转变,绝不可能是这样的,现在的皇后富察氏从来都不是凭美貌去吸引皇上的。
理清这一切后,娴妃恍然大悟,她嫉妒陆薇,但根源在于帝后感情日益加深,皇后极有可能生下皇子,她看不到希望,所以心态渐渐崩溃。
陆薇说得对,无论如何,她不能得罪太后。
想到这里,娴妃便也冲太后的方向笑了一下,回头就挨着陆薇坐得更近些。
清宫之中,人人都是最好的演员,陆薇与娴妃在太后面前演一出好姐妹简直太容易了。
两人对着画卷指指点点,说说笑笑。
落到太后眼里,她老人家很欣慰。
女孩子们偶尔拌拌嘴很正常,一觉睡醒就忘记了。
她不知道娴妃与陆薇打赌之事,但见娴妃肯用心为陆薇画垂钓图,便觉得娴妃愈发稳重大气。
……
娴妃刚刚才顿悟了些,紧接着一个消息打得她措手不及,让她再也无暇顾及陆薇。
内务府制作皇贵妃、贵妃等人衣冠的事情很快在宫里传开了。表面上大家都装作若无其事,私底下沸沸扬扬议论此事。
高贵妃病入膏肓,一个将死之人,提前淘汰,没什么人会在意她;但是,贵妃之位却是众人追逐的对象。
说是众人,其实也就是娴、纯、嘉三妃有资格竞争。
这一刻娴妃对自己非常不自信,在皇帝的宠爱上面,她不及纯妃嘉妃的十分之一,更重要的是这两人都有皇子。
她是先帝封的侧福晋,高贵妃同样是先帝提拔的侧福晋,她低高贵妃一头也就是算了,但若是这回被纯妃与嘉妃压在头上,她在宫里的脸面荡然无存,所有的人该看她的笑话了。
娴妃冷静下来细细分析,纯妃生有两个皇子,早有风声传言她做贵妃,贵妃之位必定有她的一席之地,娴妃真正的竞争对手只有嘉妃一人。
但再往深处想,也不一定,皇上的心属于纯妃,皇后未必属意纯妃呢?
娴妃在这里盘算,另一边的纯妃与嘉妃也在盘算。
嘉妃酸酸地说:“纯妃姐姐你的贵妃位是板上钉钉了,我怕是没戏。”
纯妃对自己的事胸有成竹,此时姿态就表现得比较闲适,“皇上一日没下旨,谁都能说板上钉钉?皇室之中,子嗣为大。旁人家世就算再好,好得过爱新觉罗家吗?有四阿哥在,你的希望也是极大的。再说了,我等素日见宠于皇上,皇后娘娘可是从不在意的。我们对她没威胁,真正对她有妨碍的是翊坤宫那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