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小姨家过年,本来就是搞个形式、走个过场,就像某种不得不完成的仪式感。他们需要过年的时候告诉所有人没有亏待我,我需要过年的时候能有个地方可回。大家各取所需,皆大欢喜。因此初三走是最好的,这个时间段走,大家都舒坦。
过年时期各种票都很紧张,回程我只抢到了十点的站票,所幸洛城离江市不算远,两个多小时,站着也不累。
车窗外景物飞驰,前两天的大雪叫天地披上素衣,如今一眼望出去只余灰白二色,颇为萧条。
而不同于车外的冷寂,动车二等车厢内人声鼎沸,充满着各种混杂的气息,其中泡面味尤为勾人。
我背着背包靠在车门旁,努力屏蔽着这股突出的香味,肠胃却仍被它勾得咕咕直叫。
忍一下,车上的泡面太贵了,回寝室再吃吧,寝室里还有上学期买的红烧牛肉面呢。我按着自己不断发出抗议的胃,耐心安抚着对方。
下午一点动车准时到站,才坐上地铁,我就收到了彭黛的信息。她问我有没有回江市,说自己手里正好有台淘汰的相机要赠予我,顺便许久未见,要请我吃饭。
彭黛就是大一时拉我进摄影社的雕塑系师姐,为人热情,性格豪爽,是个典型的e中e。我俩就读于不同的院系,平时在学校里不怎么能碰上,上一回见面还是摄影社聚餐,她将我强拉去,但那也是好几个月以前的事了。
【我刚下动车,现在在地铁上,大概还要一小时到学校。】
【那我收拾打扮下也差不多。我们就在学校附近那家东北烤肉店见吧?我打电话问过,他们今天营业的。】
【嗯,好。】
事情敲定,彭黛很快发来“万岁”的表情包。
一个小时后,当我赶到烤肉店,她老早就到了,四人位的桌上铺满了各种肉类,视觉效果颇为震撼。
“师姐……会不会点太多了?”口腔里疯狂分泌着唾液,但我还是有点为对方的钱包感到肉疼,“要不退掉点吧?”
这么多肉,得多少钱啊?
“退什么退?你看你都瘦什么样了?一看就是好久没像样地吃一顿了。今天我盯着你呢,这一桌肉你必须给我吃完。”彭黛外形十分配她的性格,小麦肤色,欧美穿搭,一头粉蓝的脏辫,回头率十足。
“这一桌都我吃?你不吃啊?”我正要去拿烤肉夹,被彭黛一巴掌拍开了。
“我减脂期,吃点烤蘑菇烤玉米就好。你别动手,我给你烤,你吃就完事了。还好你脸上胶原蛋白还很足,不然瘦到脸垮你吃再多都补不回来。”她一边麻利地烤肉,一边将身旁一只纸袋子递给我,“看看。”
我接过打开一看,是一台佳能的单反和一支变焦镜头。
“这都是给我的?”我有些受宠若惊。
她说相机,我还以为是那种数码相机,没想到是单反,还配了一支镜头。
“这是我好久前买的入门款,现在早不用了。咸鱼二手加镜头也不过两千,卖了不如赠你。”她将烤好的肉一片片夹到我盘子里,语重心长道,“你是有天赋的,别轻易放弃。”
珍惜地抚摸着怀里的相机,我谢过师姐,分明应该高兴的,心脏却好像被针扎了一样,又酸又痛。
不合时宜的天赋长在饭都吃不饱的人身上,相比于恩赐,更接近折磨。好像冥冥之中老天也告诉你,你就只能这样了,你没有资格贪图更多。
吃到肚子都撑圆了,我挥别师姐回了学校。
寝室里其他人都还没回来,安安静静的,只有我一个。
挺好的。我推开窗户,让阳光跟新鲜空气涌进室内。
我住的这间寝室是与别的专业拼的混住房,除了我其他三名室友都是一个班的,和我课表不一样,平时上下课走不到一块儿,交集也不多。而且他们晚上还喜欢一起组队打游戏,经常吵得我睡不着觉。有时我宁可在打工的ktv窝一宿,都不愿意回来睡。
将相机锁进衣柜里,我上床好好睡了一觉,晚上七点,准时醒来,坐学校门口的公交车前往“金辉煌”上班。
金辉煌与其说是ktv,其实更像是夜总会。客户群体基本没学生,大多是有钱有闲的商务人士。
我的上班时间是晚上八点到第二天凌晨四点,主要的工作是收拾包厢。不用和客人接触,没事的时候还能打打瞌睡,工资一周结一次,撇除工作环境,可以说是份相当不错的兼职。
就是……偶尔要处理一些工作范围外的感情纠纷,让人有些头疼。
“王八蛋!姓胡的你给我出来!有胆找小姐你没胆见我是吧!你他妈再不出来老娘把这个地方砸了!!”
这不,新年新气象,这才上班头一个晚上,我就遇到了这么一出开年大戏。
“这位女士你冷静点,有话好好说!”我与其他男服务员拦在门口,不让他们更近一步,嘴里重复着用烂的惯常话术。
“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给我让开!”
“女士您不要这样……”
混乱中,也不知谁推了我一把,我一个不稳向后跌倒,好死不死手掌撑地。霎时一股剧痛顺着左手手腕蔓延开来,我眼前一黑,缓了好一会儿才捧着伤手挪到一旁。
同事托尼赶紧穿过人群来扶我:“小艾你没事吧?”
我动了动手指,虽然还是痛,但已经比方才刚摔倒时好多了,应该没伤到骨头。
“好像扭到了。”我捧着左手,感觉到手腕那里迅速肿了起来。
托尼是我们的领班,虽然名字有一种随时随地抓住你卖卡的蛮横感,但人还不错,直接放我回去休息,还让我一定要去医院看看,说医药费给我报销。
正好金辉煌边上就有一家中西医结合医院,我直接跑去挂了急诊,片子拍下来,和我自己的诊断一样,只是扭伤,医生开了几贴药膏就让我走了。
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早下班,回到宿舍,大门甚至还没有关,然而当晚我却失眠了。
可能是下午睡多了,也可能是枕头下沈鹜年的名片存在感太强,让人静不下心入睡。
在宿舍狭小的床上翻了一个多小时,还是毫无睡意,我忍不住将枕头下沈鹜年的名片摸出来。
昏暗的光线下,磨砂质感的名片只有烫银的“沈鹜年”三个字格外显眼。
“要我帮你吗?”
脑海里再次浮现出那一晚的对话。
“帮我?”我微微睁大眼眸,感到不可思议,“你要帮我……追白祁轩?”
他没有回答,只是从大衣内侧口袋里掏出什么递到我面前。
我定睛一看,是张名片。
“回江市后,带着这张名片去江市美术馆找一个叫许美晴的女人,她会告诉你怎么做的。”
我沉默着没有接,而见我不接,他也不恼,笑了笑,将那张pvc材质的名片塞进了我的领口。
“哇,你怎么这样!”只是离开沈鹜年片刻,那张名片就冰得吓人,我慌忙扯开毛衣领口,试着将它取出来。
“你照我说的做也不会少一块肉,但你不做,就一定会后悔。”
等我从衣服里掏出那张名片,抬头一看,沈鹜年已经走远。
许是天寒地冻,冻掉了我大半的智商,又或者他的言语实在太具蛊惑,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意思,稀里糊涂就留下了名片。
想到这儿,我在床上重重地翻了个身。
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人啊?竟然要帮我掰弯自己的直男朋友……
他该不是和白哥有仇吧?
如今我已经回了江市,明天要去吗?
不然先去看看他要做什么?要是不靠谱,我再走不迟。江市怎么也是法治社会,总不见得青天白日拐卖良家。
翌日下午,我顶着一双黑眼圈前往江市美术馆,辗转通过工作人员见到了沈鹜年口中的许美晴,并将手中的名片交给了对方。
许美晴这个名字有些年代感,但其实年纪并不大。看着三十多岁,一头干练的短发,身上穿着铁灰色的西服套装,鞋子是舒适的平底鞋,很有刻板印象里都市女高管的样子。
不知道是不是沈鹜年提前知会了她,她收下名片后二话不说,给我安排了一个干杂活的差事。
“我们最近在筹备徐獒的展,正是用人之际,你就在展厅里打打下手,哪儿用得上你你就去哪儿……”
我跟在她身后,支吾了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怎么说?我不是来打工的,我是来学习怎么追男人的?
“时薪40,日结,有问题吗?”
我一激灵,耳朵都支棱起来:“……40?”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我:“40。”
这样的话,我一天两份工,开学前就能挣到下个学期的生活费了。就是追不到白祁轩,我也不吃亏啊。
“还有问题吗?”许美晴又问了一遍。
我用力摇了摇头:“没有了!”
就这样,我开始了白天美术馆,晚上金辉煌的打工日常。只是一连几天我都没有见到沈鹜年,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没回江市。
徐獒的展名为“看透世界”,在江市美术馆的南栋2楼进行展出,一共有五个大小不一的展厅串联而成,涵盖的各种尺寸的摄影作品足有上百幅。
展厅大体装修完毕,各类引言板与展览标签贴完,最后一步就该挂上作品了。
戴上口罩,我和其他几人一同分工合作,两人一个展厅,先各自挂小的,再合力挂大的。
左手虽然还有点不灵活,但因为也不是常用手,所以问题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