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明元年(880年)十二月五日。
金吾大将军张直方率文武官员数十人出迎灞上。
张直方乃一代名将兰陵郡王张仲武之子,继任卢龙节度使,但因性情暴虐,常嗜酒凌虐士卒,不为卢龙牙兵所容,逃回长安,依旧封为金吾大将军。
不过他们现在迎接的不是大唐皇帝。
就在两日之前,大唐皇帝与田令孜突然携神策军慌慌张张的西逃,留下偌大的长安,以及文武百官、宗室亲王。
临走之际,田令孜还再三叮嘱张直方死守长安……
直到现在,张直方心中还在暗骂田令孜无耻。
黄巢兵不血刃拿下东都后,并没有如往常那般尽诛官吏、富户、士族,让他们心中多了一丝期待。
想要坐稳天下,最终还是需要他们这些人的支持。
“来了、来了!”
一声惊呼,东面烟尘大起,宛如潮水浩浩荡荡涌来。
潮水的最前沿,八匹白马拉着一辆金车徐徐而来,在冬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周围骑兵皆披绣袍,华帻裹头,富贵逼人。
黄金马车之后,跟着十余辆铜车。
“恭迎黄王!”马车路过时,张直方率众官大喊。
但车中之人看都没看他们一眼,自春明门而入,直奔太极殿,宫女妃嫔数千人迎拜,跪在殿前,口称“黄王”。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一个屡试不第的落魄书生,辗转五年,完成了他当年的豪言。
“殆天意欤!”黄巢仰望着太极殿,心潮澎拜,“传令,入城诸军,不得伤害百姓,遇穷苦之人,尽力接济之!”
“领命!”尚让、孟楷、林言、盖洪、费全古一众将领慨然应之。
黄巢这才心满意足的走上丹墀。
城中义军也纷纷拿出金帛送给长安百姓。
“黄王非如唐家不惜尔辈,各安毋恐。”
“黄王万岁!”
入城的前几日,宾主尽欢。
但没过几日,义军就原形毕露,很多人原本就是盗贼,能忍一时,忍不了一世。
大肆在城中劫掠。
黄巢不能禁,召集众将约束士卒,没一个将领前来,他这个黄王只是义军诸部共同推举上来,而非真正的君主……
有人带头,仇恨迅速被点燃。
是朝廷的苛捐杂税逼的他们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是以义军尤其痛恨官吏,只要抓到,就是满门抄斩的下场。
前宰相豆卢瑑、崔沆及大臣刘邺、裴谂、赵濛、李溥、李汤等百余人死于乱刀之下,妻女被当街淫辱……
曾经高高在上的五姓七望、士族门阀,惨遭灭门之祸,族谱门第被付之一炬。
黄巢亦尽诛遗留在长安的李唐宗室。
复仇的怒火一遍又一遍的焚烧着这座久经风霜的都城,长安很快就变成了炼狱,满街公卿王侯尸骨,哭嚎惨叫终日不绝。
十二月十三,黄巢斋祭太清宫,正式称帝,国号大齐,下令大赦天下,建年号金统,长安三品以上官吏罢免,四品以下的留用不动。
尚让、赵璋、崔璆、杨希古为宰相,郑汉璋为御史中丞,李俦、黄谔、尚儒为尚书,方特为谏议大夫,皮日休、沈云翔、裴渥为翰林学士,孟楷、盖洪为尚书左右仆射兼军容使,费传古为枢密使。
朱温、张全、彭攒、李逵等为诸将军游弈使……
义军忙着报仇雪恨,烧杀淫掠,错过了追击大唐皇帝与田令孜的最佳时机,致使其逃进兴元府……
汝水之南,汝阳。
呱、呱、呱……
又是一群乌鸦从头顶飞过,落在东南面的一棵歪脖子枯树上。
睁着黑豆一般的眼睛,直愣愣的望着经过的大军。
陈玄烈抬头望着乌鸦,一股莫名的凉气从心间涌起,寒风如刀锋般阵阵袭来,战马嘶鸣一声,喷出一团白气。
“乌鸦乃祥瑞,定是来报喜!”李师泰一脸认真。
“借你吉言!”陈玄烈勒停战马,城池已近在眼前。
汝水东经此城北,形若垂瓠,遂名悬瓠城。
远远望去,仿佛一头巨兽伏在汝水之南。
此地既能北进汴洛,亦可南下荆楚,又能东下淮南,向西还兼着南阳盆地,境内多山多水,名分剽悍,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六十年前,被吴少诚吴元济父子悉心经营,城高池深,抵御大唐三十年,若非李愬雪夜袭取此城,只怕淮西会变成另一个魏博。
不过吴少诚吴元济父子的野心比魏博田氏大多了,只需向东跨上几步,就能杀入大唐的钱粮重地淮南。
所以德宗、宪宗两朝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剪灭淮西。
如今,俘虏和老卒们一看到这座城池,气势就弱了三分。
“秦兄,故人来见,何不打开城门?”陈玄烈策马上前,令身边甲士呼喊。
“五郎若是有胆,放手来攻。”秦宗权在城上张狂大笑。
西北面三县被劫掠,伤到他筋骨,却伤不到他根基,蔡州之精华都在东南。
“秦兄当年何其意气风发,为何当了刺史之后,反畏敌如虎?”陈玄烈无情嘲笑。
果然,城上秦宗权脸色一变再变。
一阵箭雨射出,却只落在陈玄烈二十步开外。
“秦兄若是龟缩不出,在下就要告辞了。”陈玄烈悠然的勒转战马。
攻城是不可能的,手上这点人马全都耗光,都不可能拿下此城。
南下蔡州已经半月,留在此地已经捞不到什么。
城上还是一片默然。
“就这么回去?”田师侃意犹未尽。
“不然呢?要不此战由你为先锋?”李师泰抓住一切机会斗嘴。
田师侃脸色涨红,“你怎地不去?”
陈玄烈看着身边的哼哈二将,有些无奈,“你二人现今都是重将,在士卒面前,要讲些体面。”
“嗯。”二人哼了一声。
陈玄烈知道劝也没用,两人就是这性子,嘴上不合,其实关系不错。
“一回生二回熟,以后再来便是,我倒要看看秦宗权能抗几次。”
手上有四千余蔡人俘虏,熟门熟路,陈玄烈准备组织一支劫掠军,回去洗洗脑,以后有事没事就来蔡州转转,看秦宗权能忍多久……
伏牛山脉自西向东延伸,汝州居高临下,俯视淮西。
堵住叶县、鲁阳、郏城,就能关紧大门,地利尽在手上。
只有陈玄烈打秦宗权的份儿。
在陈玄烈看来,汝州就像一把打开中原地缘的钥匙。
所以中唐以后,朝廷对汝州异常重视,将其从河南道剥离出来,加入东都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