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落日,山峦如画。
淮水在马蹄下激荡,狂风在耳边怒嚎,城池、村落、田地、林木都被涂上了一层金红。
江山如此多娇,不枉英雄折腰!
杀了李罕之,陈玄烈心中只有无尽的快意。
在符存的引路下,三百骑一路向北奔行,绕过了颍州军的拦截,直抵汝阴城下。
“许州故人求见王将军!”陈玄烈策马上前,在城下呼喊。
城上守军弯弓搭箭,如临大敌。
“咻”的一声,厉风尖啸,马前尘土飞扬,战马受到惊吓,人立而起。
陈玄烈抓紧缰绳,好不容易才安抚住战马,定睛一看,面前插着一支铁箭,一半已经没入土中。
“好大的膂力!”陈玄烈心中一惊,若是这一箭要杀自己,只怕此刻连人带马已经被钉在地上……
须臾,城门打开,两百余骑飞奔而出,为首一将三十几许年纪,身长八尺,雄毅威武,手中提着一杆黑沉铁枪,马上挂着一柄大弓,胡禄里面插着几支铁箭……
“忠武拔山都指挥使陈玄烈见过王将军!”陈玄烈在马上拱手。
王敬荛上下打量一番,“某不曾记得有你这么一位故人!”
陈玄烈连蒙带哄道:“张上将军曾教授在下兵法,多曾提及王将军英雄过人。”
王敬荛神色缓和了一些,“你来此作甚?”
“在下奉命讨贼,发觉贼酋在光州,遂率军南下,有一部人马误入贵地,为将军所擒,还请将军网开一面。”
“你破了光州?”王敬荛神色陡然一变。
李罕之是朝廷册封的光州刺史,陈玄烈公然杀了他,在法理上是错的。
但事情已经作下了,没必要遮遮掩掩,陈玄烈干脆和盘托出,“非但破了光州,还斩了李罕之!”
对面两百骑,自己三百骑,身边还有符存,一旦风头不对,完全可以擒人先擒王。
王敬荛沉着脸道:“李罕之是朝廷刺史,你竟敢杀他?”
“贼永远都是贼,此人残害数州百姓,以妇孺为食,有何杀不得!”陈玄烈暗中握紧横刀。
不过面对他的铁枪,又在马上,心中并无多少把握。
谁料,王敬荛倒提铁枪,驱马一步一步向陈玄烈走来。
一阵秋风袭来,杀气喷薄而出。
连胯下战马都不安起来,低声嘶鸣。
陈玄烈按住马胫,一步不退,盯着王敬荛的眼睛,盘算着自己这三百心腹一拥而上,王敬荛再厉害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
八十步、五十步、二十步、十步……
符存眯起了眼,手握长槊,仿佛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
王敬荛缓缓勒停战马,忽然仰头大笑,“杀得好!杀得好!”
陈玄烈一愣。
但很快反应过来,他这是故意试探自己的胆量。
就像猛兽不会跟羔羊为伍一样。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风格。
陈玄烈空口白牙,王敬荛心生怀疑也是正常反应。
“某当年得张上将军指点,遂苦练枪术,你亦得张将军传承,你我可谓师出同门也!”王敬荛翻脸比翻书还快。
刚才还杀气腾腾,转眼就满脸笑意。
张自勉对长枪推崇备至,王敬荛的铁枪应该就是他指点的。
“将军……”
“李罕之残害淮西,天怒人怨,颍州深受其扰,我亦有杀他之心,却一直犹豫不决,还是你果决,来来来,快快入城,今日不醉不归!”
王敬荛胸怀坦荡,是什么就说什么、
陈玄烈好感大生。
还未说话,王敬荛下马,上前为陈玄烈牵马,这个举动让陈玄烈所有的疑虑都消失了。
他身为颍州都知兵马使,有头有脸的人物,为自己牵马,让陈玄烈有些受宠若惊,赶紧下马,“怎敢受此大礼?”
“我说你受得就是受得,若非你出手,百姓不知要遭受多少苦难,都是八尺男儿,不必惺惺作态!”王敬荛眉头一竖,抓着陈玄烈的手就往马上送。
陈玄烈本想拒绝,却发现他力大惊人,竟然一时挣扎不开,被他单手送上马去。
这种猛人实在生平罕见,即便是以蛮力著称的田师侃只怕也不是他对手。
陈玄烈就这么被他一路牵马入城。
颍州军士纷纷前来观望,王敬荛大笑道:“尔等听着,此乃我师弟,斩了李罕之,解了颍州之扰!”
“万胜!”士卒和百姓顿时欢呼起来。
陈玄烈心中既欢喜,又感动,这年头如王敬荛这般光明磊落之人太少了。
一路走来,到处都是明枪暗箭。
就在现场气氛一片火热时,一个文吏带着几人过来,“王、王军使……崔刺史有要事相商……”
王敬荛大手一挥,“今日我与兄弟相会,不醉不归,有事明日再说。”
“崔刺史的确有要事……”文吏堵在面前。
王敬荛脾气顿时上来,指着文吏的脸喝道:“这颍州上上下下哪一处不是某打理的,你等还有甚事?回去禀明崔刺史,若是好相与,那就好好当他的刺史,若是不识趣,就请返回博陵!”
那几人掉头就走……
陈玄烈一愣,这位“师兄”脾气好生火爆,竟然当着这么多百姓士卒的面,指责一个刺史。
关键周围士卒和百姓全都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
“让你见笑了,上将军离任后,朝廷派了个崔刺史过来,怯懦如鸡,庸庸碌碌,为兄只好代管颍州。”
“兄长抚平一方,文武双全。”陈玄烈悄然之间换了称呼。
这倒是不是马屁,李罕之祸害淮西,唯独他颍州风平浪静。
“这也是无奈之举,天下崩乱,黄巢北上,盗贼蜂起,我辈身为武人,自当保土安民,当初围剿你那支人马时,得知是忠武军,某便手下留情,幸好只是伤了他们!”
王敬荛满脸歉意。
只伤筋骨,不伤人命,这其中的技术含量更高,王敬荛的本事不小。
“多谢兄长手下留情。”
一行人直奔颍州府衙。
张勍等人被放了出来,满脸羞愧的拜在陈玄烈面前,“属下无能。”
“能败在我兄长手上,不算无能!”陈玄烈笑了一声。
这一趟也算因祸得福,结识了王敬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