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烈望着他们消失在夜色与群山之间。
李克用的气度果然非同凡响,每个族群兴起,必有英雄降生,华夏气运衰落,其他族群的气运也就来了。
这一战勉强算是自己赢了。
一战斩杀三百余骑,获上乘战马六十七匹,还有两百多马尸也被士卒们就地分割,放在马上一同带回天门关。
己方阵亡七十八人,伤两百有余,大多为箭矢所伤。
陈玄烈检查沙陀人的箭矢,箭镞成三棱状,没有倒刺,比寻常箭镞长一寸,利于破甲。
而他们的弓也都是强弓硬弓,威力极大。
大唐军队对弓箭一向极其重视,以忠武军为例,无论是步军、骑兵、刀盾手、陌刀手,非但精通射术,骑术也不差。
为了防止沙陀骑兵卷土重来,陈玄烈回军时,不让士卒卸甲。
途中几次见到沙陀斥候在山梁上窥望。
陈玄烈更不敢松懈,因此速度极慢,走走停停,花了两天才返回天门关。
“崔都统何在?”陈玄烈第一时间询问崔季康的下落。
周庠道:“都统说要安抚河东军,两日前就率残部返回晋阳。”
“他还敢回晋阳?”陈玄烈佩服起崔季康来。
明知道是河东军在搞鬼,还要往火坑里面跳……
“属下也劝过都统,让他留在天门关,以待朝廷援军,但崔都统觉得晋阳不容有失……”
崔季康忠心耿耿,才能也有,唯独军事能力平平。
如此一场大败,士卒结怨于他,身边的亲信伤亡殆尽,回去还有活路?
真以为左一个行营都统,右一个河东节度使就能压住那群刺头?
“得了,大唐又葬送一个节度使。”陈玄烈摇了摇头。
果然,没两日,晋阳就传来消息。
崔季康一回去就遇上河东牙兵作乱,郭昢、张锴领兵攻入节度使府中,将崔季康父子砍成肉泥……
义成、宣武两军杀出城,投奔陈玄烈。
昭义军逃回潞州,一路烧杀……
沙陀之乱非但没有平息,反而闹的越来越凶。
李克用父子集结兵力,大掠忻、代、岚、石等地,焚烧唐林、崞县,掳掠百姓。
其前锋一度绕过石州杀入晋阳之南的太谷。
但也许是因为河东军闹得实在太凶,李克用竟然迟迟没有挺进晋阳。
幸好此时大唐还有几分影响力,云州在阴山都督赫连铎的策反下,重新投入大唐怀抱,李克用父子后路危急,顾不得侵袭晋阳,率军返回代北。
一场大雪淹没山川,逐渐剿灭了战火。
乾符六年(879年)迎面而来。
朝廷任命陕虢观察使高浔为昭义节度使,邠宁节度使李侃为河东节度使。
又从长安拨赏了河东军数万银币……
消息传到天门关,宣武、义成的一千七百多残军怒气冲天。
“洪谷之败,分明是河东军作战不力,弃阵而走,惊扰三军,朝廷不惩治也就罢了,竟然一再封赏,置我等于何地?”夏侯晏面容扭曲,提着横刀疯狂拍击木案,木屑纷飞。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狂犬病发作了。
宣武牙将寇裔愤愤道:“忠武、宣武、义成三军为朝廷南征北战,家破人亡,却分文未有,天下焉有此理乎?”
杜标咬牙切齿道:“他河东军能反,莫非我等就不能反么?”
此语一出,堂中立即安静下来。
众人大眼瞪小眼的望着陈玄烈。
此次出征河东,又是半年,连年征战,士卒疲惫不堪。
疲惫也就罢了,朝廷这种搞法,实在大失人心。
这不是鼓励其他藩镇效仿河东军么?
陈玄烈估摸着黄巢也快杀回中原了,留在这里只能被耗死,扫了一眼在场诸将,不仅宣武、义成诸将义愤填膺,连忠武诸将也都跃跃欲试。
军心如何,一目了然。
陈玄烈若是不带着他们闹,弄不好这些人先把自己做了,这年头谁不是如履薄冰的?
李克用声势滔天,也不敢轻易踏足一滩烂泥的晋阳。
“我等征战于此已经半年,伤亡惨重,对得起朝廷,诸位稍安勿躁,我上书一封,让崔都……李节帅放我们返回故土。”
一听返回故土,众人情绪平和了一些。
“那就听五郎的。”
众人没有再闹。
陈玄烈让周庠写了一份文牒,签上各人的名字,又按了手印,让人送入晋阳。
李侃若能答应也就罢了,若是不答应,陈玄烈只能顺应军心,霸王硬上弓……
一直等了三天,晋阳杳无音讯。
士卒们的耐心一点点被磨灭。
深更半夜陈玄烈总能听到磨刀声,天门关本来就不大,哐哧哐哧的,令人汗毛倒竖。
也不知他们要砍谁……
连着两日,陈玄烈也被搞得没脾气,一大早走出营房,门外站满了人,有义成的,有宣武的,也有蔡州的……
一脸怨怒之色。
这架势陈玄烈也不敢再拖了,“收拾东西,返回故土!”
“万胜!万胜!”士卒们将兜鍪、抹额抛向天空。
各军迅速集结,大车小车弄了一百多辆。
当天就开拔,踏上返回故土的征程。
陈玄烈心中一松,总算能离开河东这泥潭了。
刚走了两日,李侃就派孔目官王敬过来苦口婆心的规劝,“非是朝廷不重视诸位,而是朝廷亦有难处,今李节帅初来乍到,还须诸位多多扶持。”
“扶持个鸟!再多说半句,连你也剁了!”几个义成军老卒红着眼道。
蔡州军直接拔出横刀:“我等没杀入晋阳,就是给朝廷几分薄面,回去告知那李节帅,识相的就滚远些,休来搅扰我等!”
王敬久在军中,知道这群牙兵的脾性,不敢再说,不断向陈玄烈使眼色。
都这份上了,陈玄烈也不敢违抗军心。
不然一场就是火并。
遂将王敬拉到一边,“河东军屡次作乱,晋阳是非之地,足下不如随我等返回许州。”
只要是人才,陈玄烈都尽力拉拢。
“多谢陈都将好意,在下身为朝廷命官,岂能擅离职守?李克用父子外强中干,岂是大唐敌手?待朝廷渡过眼下困境,终可重振朝纲,还天下以太平,安史之乱天翻地覆,大唐不是一样能振作?”王敬眼中闪着一层光彩。
他年纪跟陈奉先差不多,始终对大唐有所期待。
人各有志,生死有命。
陈玄烈行了个叉手礼,“王孔目多多保重。”
“陈都将保重。”王敬重新跨上战马,挥了挥手,勒转马头,瘦削的身影消失在寒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