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许州,家眷们就挤满了城门,呼喊着自己的儿子、父亲、丈夫。
陈田两家的人来了,一脸紧张的在士卒中搜索。
当听到自家人战死之后,并没有大哭大闹,而是失魂落魄的抱着骨灰坛,一声不吭的回家。
或许他们早已习惯了。
这么多年为朝廷征战,哪家哪户没有战死的男人?
陈玄烈有五个叔父,而现在只剩下父亲陈奉先和叔父陈奉礼,这还不算其他本家阵亡之人。
田家也是一样,从庞勋之乱开始,陆陆续续阵亡十七人。
忠武牙兵绝对无愧于大唐。
陈玄烈看的分外难受,却做不了什么。
有些伤痛必须他们自己承受,而且以后或许还有更多人阵亡。
“郎……君!”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呼。
陈玄烈一时没反应过来,转头,正见苏吟秋怯生生的望着自己。
一头青丝挽成堕马髻,上襦下裙,青红相间,虽是粗布荆钗,却气质温婉,怯生生的望着自己,仿佛翘首以待良人归的妻子。
陈玄烈心头一热,征战近一年的疲惫忽然褪去了大半,“你如何来了?”
旁边几个妇人咯咯笑了起来,伸长了脖子,指指点点,竖着耳朵听。
她脸色一红,眼神垂了下去,不敢作声。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先回去,我还有些军务。”
“嗯……”她乖巧的点头,敛衽一礼,与陈家的一个小嫂子一同回去了。
回到营地,陈玄烈立即召来周庠商议暗取汝州的构想。
现阶段以保密为主,连陈奉先和田克荣都没说。
两人都有些大大咧咧,陈玄烈担心他们说漏嘴。
没办法,忠武军中有野心之人太多,而且都不是泛泛之辈。
周庠睁大眼睛,一脸惊讶,旋即击掌而赞,“五郎好算计!汝州土地肥沃,正空虚之时,此事当速速行之,我这就带几个可靠兄弟动身去南天垛。”
“多带些老卒,路上小心些。”
当初出征时,曾嘱咐郭琪尽量扩张,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这年月不太平,只要有山,就一定有贼。
南天垛有战兵三百余,郭琪性格沉稳,还有梁延寿、贺狼儿等人协助,应该不会太差。
周庠连夜出城,连家都没回。
陈玄烈心中一阵愧疚,但大事要紧,时间无比宝贵。
如果历史大趋势不变,黄巢两年之后就会卷土重来,掀起腥风血雨。
即便没有黄巢,尸山血海也会滚滚而来……
所以这两年里,要抓住一切机会壮大自身,以应对乱世的滚滚洪流。
送走周庠,陈玄烈回到陈家,陈家大院里面张灯结彩,欢声笑语,与陈家亲善的几家纷纷前来祝贺。
老远就听见陈奉先豪爽的嗓门,“咱陈家总算立起来了!”
“有五郎在,好日子少不了。”
“来,干了!”
“干了!”
陈玄烈进门,一众陈田两家的小辈围了过来,目光热切,“兄长回来了!”
“过了今年,我等也可追随兄长上阵!”
陈田两家这几年阵亡之人不少,但年轻一辈仍渴望上战场。
一百多年的征战厮杀,尚武已经刻进骨子里。
“那你等就要学好本事,我麾下可不要手无缚鸡之力的软蛋。”
“兄长忒看不起我等了,我等哪一个不是自幼习武?不须说,他日上了战场,绝不给五兄丢脸。”
“哈哈,那就好。”
陈玄烈心中生出一个想法,等有机会就挑几个头脑灵光的送上南天垛,这年头的兵其实就是领了证的贼,没什么区别。
要暗谋汝州,自己人肯定可靠一些。
“啪”的一声,一只陶碗狠狠砸在地上,众人的目光望了过去,陈奉先一脸涨红的踩在木案上,“鹿老六欺人太甚,不遵守婚约也就罢了,这么多年没个说法,还将女儿送给卢家当奴婢,是可忍孰不可忍!”
众人火气“噌”的一下上来了,“五郎娶鹿家女,那是屈就了,鹿六这厮端的不识抬举,也不看看他家当年是什么光景,这两年抖擞起来了,就不当人了!”
“走,去鹿家做一场,今日倒要看看他鹿六长了几个脑袋!”
骂着骂着,就有人直接拔了刀子。
一点火星,嘭的一下就着了。
锵、锵、锵……
一把把横刀出鞘,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下冒着寒气,就连切菜煮肉的厨子都提着两把菜刀,几个壮妇握着剪子、锥子,目露凶光。
这阵仗不是去讨说法的,而像去灭鹿家满门……
陈家家风一向如此刚硬。
以前光着脚,遇上事儿,能抄刀子就绝不动嘴皮子,不过现在自己是十将,有了身份,鹿晏弘也是都将,两个牙将在许州城直接拔刀对砍,这就不是小事了。
崔安潜什么人?
心狠手辣,已经有李可封、张贯两个牙将死在他手上。
不是怕他,而是为一个女人这么闹不值得。
眼下最重要的事是暗谋汝州,其他事都要靠边战。
局面有些不可收拾,众人兴致正高,陈玄烈没有直接劝阻,“诸位稍安勿躁,我们陈田两家一向讲道理,是非分明,不妨先礼后兵,先去登门求亲,看鹿家什么说法,然后再动手不迟。”
今时今日,陈玄烈的话当然有分量。
“五郎之言是也,咱就再忍耐几日!”
“还是五郎讲究!”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又重新放下了刀。
厨子提着两把菜刀重新回去烧菜去了,妇人们又重新忙活去了。
气氛逐渐又热烈起来。
一直喝到半夜才散去,陈玄烈回房,苏吟秋连忙上前服侍,帮忙脱衣拖鞋,还打来洗脚水。
闷不作声。
刚才外面吵的那么大声,应该全听到了。
陈玄烈一把将她拥入怀中,“等鹿家的事完了,到时候给你一个名分。”
苏吟秋全身一颤,抬头,眼中噙着泪,“郎……郎君,我……被贼人所虏,能遇到郎君,已心满意足,不敢奢望其他……”
乱世之中,谁不是身不由己?
尤其是一个弱女子。
这世上,自己是她最后也是唯一的依靠。
“这事就这么定了,陈家我说了算,以后就不要郎君郎君的叫,叫夫君。”
郎君是奴婢称呼少主人,听上去别扭。
“是,夫、夫君……”乖巧如猫儿一般靠在怀中,双手却紧紧抱住陈玄烈,生怕眼前的人不翼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