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妥帖润滑的蹄花滑入喉头,味道竟比想象的要好。
雨还未落时,今晨一早便起了浓雾,街巷里有人敲着竹梆子叫卖热豆腐脑,叫喊声十分悠扬,带着些自编的戏腔。
江倚青从楼上探出身,软软的扶着窗户喊了一声将其拦下,拿着铁盆盛了三碗。
她起了个大早,帮母亲打扫完店面,又将碗筷分门别类摆放利落,下午母亲一般都是自己操持店面,自己多做一些,她也能少些烦琐。
宋慈生了许久的病,似乎已经忘记自己健康的模样了,总要做些什么才能心安,才觉得自己不是个累赘,姐弟两人没法阻拦,也便由她去了。
小店位置不好,远离熙攘的主干道,藏在岔道的小巷子里,每天的客流不多,尚且能应付过来,店铺是自家的也用不得租金,一楼做生意,二三楼起居,除去经营成本,每月还有不少结余。
坐到桌前时,江垂云已经将豆腐脑分好,母亲坐在另一旁的桌子上,一边吃一边听着黄梅戏,江倚青的那份用碗扣着,免得失了热气。
“今天要去找工作吗?”少年眉目清冷,尚且带着稚气,看着江倚青走近,又替她将筷子摆在碗边。“酒吧的工作怎么了?”
“怎么突然问这个。”
江倚青摘下围裙坐在他身旁,又摸出三百块钱塞进桌上的书包里,少年清瘦的脊骨突出,她暮然有些心疼:“给你充饭卡用的,吃好点,瞧你瘦的。”
“干嘛不说工作,为什么突然不干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江垂云低着头,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没有,你想多了。”江倚青歪头笑了笑:“干腻了,而且离家太远,想换个工作。”
“真是这样?”
“当然了。”江倚青勾了勾唇:“小小年纪操心的还不少。”
“家里就我一个男人,怎么不操心!”
江垂云板着脸叹了口气,拾上书包出了门。
“出去记得带伞!”他头也不回地叮嘱。而后便小跑着踏进雾中,雾气凝成小水珠,沾在他的细软的发梢上。
少年瘦削欣长的背影里透着一丝倔强。
江倚青叹了口气,她摘下发圈,搁在手里摩挲着,瞧着温热的豆腐脑却无心下口。
江垂云是个冷漠寡言的性子,从不言语自己的压力,高三正是紧张的时候,别家的孩子抱怨课业重、休息时间少,他却每天挤出时间来做活,放学早早回家帮宋慈招待客人,晚上洗完碗才肯去温习功课,他的事情都藏在心里,才十七岁的年纪,却格外稳重,姐弟俩差十一岁,明明是弟弟,总是操着哥哥的心。
上午八点,一切收拾妥当,今日江倚青得闲,便陪着母亲去市立医院做了透析,两站有直达的公交,二十多分钟便到了。
透析室工作的张薇护士也是他们家的老熟人,江倚青的那个相亲对象便是她给撺掇介绍的。
江城本市人,习惯看新闻关注当地时事的,基本都多多少少了解几年前江家那场变故,好好一个家碎的不成样子,旁人听了名字便要退避三舍,唯恐沾了霉运。
这张铭倒好,本来兴致缺缺的,说两句打三个哈欠,听了名字眼睛都亮了,直接嚷着求着她赶快见面。
张薇多问了一嘴,才得知二人原是同学。
一边扎针,张薇一边同宋慈唠着家常,有时问店面的生意,有时问句江垂云的学习,至于她的感情问题,宋慈倒没多说什么,只细声诚恳的同她道了声谢。
江倚青在一旁听着,眼睛却看向窗外的小山。
四个小时里,宋慈说的最多的便是自己的病。从最初的肾癌,到摘除双肾后一直靠每周三次的透析活着,宋慈埋怨自己是个病秧子,帮不上什么忙倒拖累了一双儿女,好在医保能够报销大部分透析费用,不然这病的担子,她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压在儿女的肩膀上。
机器运作起来,江倚青坐在床边,看着红色的液体在管路中流动,她轻轻握住母亲的手,不忍去看她手臂上高高凸起的结痂
透析仪虽然延续了母亲的生命,江倚青却总觉得心里不安生,机器无法完全取代人的器官,下机后母亲常常因为低血压而头晕目眩,脸色发黄,躯体各处浮肿,手一按,便陷下一个坑。
她曾咨询过肾脏移植手术,医生告知,母亲的切除双肾后,体内可能还会隐藏有癌细胞,而移植肾脏后要服用免疫抑制药物,极易诱发癌症复发,至少要等三年,体内无癌细胞才可以进行移植。
江倚青很早便去做了配型,结果十分吻合,直系亲属移植器官的成功概率也会更大一些。
同时,也更便宜些。
江倚青一直在给母亲攒移植费用,她盘算着自己的积蓄,手术费加上术后护理费用大概需要25万,如今已经有了12万,已经是省无可省的境地了,用钱处又多。
时间迫在眉睫,何况家里还养着一个高考生,更是紧着用钱的时候,小店面生意萧条,只够供给生活起居,一个月也贴补不了太多。
三年之期,已过五年了。
江倚青起身去给母亲接热水,她倚在热水机边上,眉头轻轻的皱着,手指划着招聘软件,一时怅惘,思考许久也没想出要怎么才能短时间凑齐这笔费用。
她试着投了几个销售的岗位,当然也有更好的职位,学历有些要求,要本科及以上,在重视教育,遍地大学的江城,这条件算不得苛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