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闻被灯框上遗漏的毛刺猝不及防扎了一下,血从指尖渗出,她却来不及思考指尖上的疼痛,脑袋里一片空白,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什么?
年节在前,大家伙都没心思管这白事,也怕忌讳,更何况那孙娘子也算小辈。
本来以为孙家不惊动周围人悄悄把这事给办了,没想到拖延这么久,现在说商量出一个好日子来,要给他们家姑娘和另外一家夭亡没有娶妻的郎君办喜酒,直接葬在一处。
母亲既然已经嘱咐不愿打扰爹娘安宁,你又为何违背母亲意愿,将她坟茔安置在爹娘边上?
薛闻好似被什么重重击溃,嗓音带着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喑哑,难以置信地问道: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父母?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般儿女?
一切一切,分明哪里都不一样,但又好似全部都一样。
孙娘子在世的时候,一个人撑起这个家,不仅要奉养她那个爱喝酒的爹还有三个弟弟妹妹,怎么如今去世,还要被榨干最后一点价值?
她泪眼蒙眬,声音不知究竟是问着蔡德上还是想问上辈子的沈宁。
在世之时,我为沈家奔波,撑起整个门楣,为何要将我唯一遗愿也篡改?
阿闻,你啊。蔡大娘叹了口气。
别想得这般极端,或许孙家人只是不忍心女儿在泉下无依无靠,给她找个依靠。
这个消息仿佛一张黑色的大网,将人笼罩在暗影里头,直直地压着人喘不过气她爹一醉酒就会打人,他们家之前不让她出嫁,省得她将赚的银钱分给夫家,怎么这时候来了心疼。
薛闻的头发又黑又软,被梳成一条长长的辫子盘了起来,上头簪了朵小巧的梅花,露出她如同孩童一般执拗的眼睛。
蔡德上的视线落在桌上,花灯内的蜡烛燃烧着,过高的气将画在灯罩上的唇脂消融,犹如牡丹泣血。
她顿了顿,不知该要怎么和薛闻说。
你都说了孙家姑娘跟你说过父母不让她成婚一事,若是父母这次真是为了她好呢?
你要知道,天底下无不是父母,咱们外人不论怎么想都不对。
这话蔡德上说出来自己都不信。
她要是信这话,也不会给出生便是侯府小姐的薛闻留下她这条后路了。
但蔡德上年岁大了,如同薛闻当场营救阿昭一样,若蔡大娘自己处置,只会好好招待人家,等人走了后再通知官府。
两人之间没有什么对或者不对,只是满不在乎而已。
她也没有想到,薛闻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竟然对生死之事比她一个迈进棺材里的老东西还要计较。
看着薛闻已经站起身来,准备出去弄清楚,蔡大娘嘴上烦躁,但心里好似被暖呼呼的蜜水给沁了一下。
她也是独身一人。
她也怕遇到这种事。
她不愿意薛闻招惹事端,但感动薛闻愿意仗义执言。
你素来小心,我没什么可嘱咐你的。
蔡大娘温热的手指替薛闻擦拭泪珠,道:不论发生什么,别在外头哭。
天冷,冻脸。
这话像是某种预警,薛闻点点头提着裙子便跑了出去。
她心里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话本里单刀赴会的人物,去讨一个公道。
为谁讨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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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家离得远。
薛闻带着家里雇的婶子一同坐着驴车过去的。
只一进院里,破旧房屋里面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都散开了,只剩下零星几个。
她视线越过正在热火朝天的人们,看见了粉色的、橘红的、藏蓝色的各色纸扎,充满刺激性的色彩在她眼里窜上窜下,显得别样热闹。
薛闻的指甲不长,深深地陷在掌心也没觉得疼,算给自己鼓了个劲。
一进去,那孙夫人便逃也似的回避眼神,薛闻心下一沉。
留下的零零散散几个人里,都是来凑热闹的,小声说着:你们看见没有,咬得不成样子了,但仵作说了,她不是被狼咬死的。
是勒脖子上吊没的。
又见薛闻年纪轻,故意说道:你啊,托生在蔡大姐家里,真是比孙家大丫有福气,不然你做起生意,招揽起客来,可比孙家丫头受欢迎。
不过这亲事寻得也好,都在地底下谁也不知道她底细。
婶子原本就喜欢薛闻这个脾气好的少东家,经历了薛阮阮一事后护着薛闻更是跟护犊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