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伯他当然知晓大姑娘薛阮阮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收到了九姑娘昨夜引得夫人不满被遣送回来之事。
他也和薛阮阮想得一样,本以为只是薛夫人借机污蔑,让薛闻平白掺和进浑水里,好换成她想换成的八姑娘。
可如今看来,倒不似黄河之水泼上来,而是九姑娘和他印象中的乖巧不一样。
薛伯笑了笑,举手投足间和往日没有任何变化地将她请进了书房外间待客的厅内,安排好小厮为她奉上茶水:那九姑娘稍等。
被安置坐下的薛闻点点头,发了一会呆。
视线落在主位几案上的白瓷瓶,里面不似寻常插的时令花草,而是一杆梅枝。
还不到绿梅开的季节,但她的父亲会在书房每一个能够看到的角落摆上她娘最喜欢的梅。
即便她的娘亲进不来这个书房之内。
她在太阳里坐着,银朱裙子在光影交织中也显得带了岁月痕迹,步摇流苏随着她歪头而贴在面颊上,几分冰凉。
九妹妹?九妹妹?
再回神,一抬眼便见到了她的八姐。
薛兰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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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你,不过两日没见,怎么这般看着我?难不成还忍不住我了?
薛兰苕低声笑着,坐在薛闻身侧,两人中间隔着铺着景泰蓝绫子的几案,话音亲近。
在薛夫人心中,薛兰苕是有几分小聪明会讨好她,又不要脸面给自己贴近要叫兰花的小宠。
没事时候能够讨她欢心,必要时刻能够帮她忙的小宠。
在薛兰苕双生兄长眼里,她是略有几分才华便不知晓天多高地多宽,自诩才女的尖酸小人,生怕一靠近她要么被劝学,要么被算计。
但在薛闻记忆,她这个文文弱弱的八姐惯常带着这种笑,她身上向来不会有太多的配饰,发间除了零星几个小花钗之外便只簪了一朵明珠形状的茉莉。
她娘爱绿梅,喜欢高洁,厌恶茉莉是油头粉面的花中小人,只会借别人势头。
也正因为如此,虽然她和八姐生辰只差一旬,但关系在明明并不如何亲密。
不过如今隔着悠久的岁月,她在看着八姐,才明白她八姐的好处一个愿意将心眼摆在明面上的人,比得了便宜还要显摆自己受委屈的人好太多。
至少,她不会让人把眼泪往心底里咽下去。
该是我认不出你才对,穿上了母亲送的锦缎衣裳,简直判若两人。她上下环视一眼,视线赤裸,却并不让人觉得不舒坦。
阳光拂过她月白衣摆,点点碎金点缀,上头用笔墨勾勒出的兰草线条,为这衣裙增光加彩,显得不同凡响。
翩如兰苕翠,飞袂拂云雨(1)这首写兰品行美丽的诗词最适合她擅长诗词才华横溢的八姐。
姐姐想必也收到了母亲送来的衣衫,何苦来取笑我。
同为一家姐妹,她们的底细哪有不知道的。
薛夫人出身京兆郑家,薛侯为了捧她家里的一应大小事儿都是她做主。
几个男孩要在外应酬,要笔墨费用,她都要往后延一延,摆足气焰。
更何况她们这些父亲不能操心太多的女孩,月钱晚发是最常不过,她们从前见面最多的时候都是一同在薛夫人门口等着给月钱。
从早上请安站着,到日头高升。
夏日初秋还好,无非热一些,在哪里都一样,反倒在薛夫人门口,还能蹭上些冰。
用不上,看得见也就相当于用了。
冬日里才难熬。
厨房里当差的最有油水,她们月钱本该月初发,却到下月月中都发不成,日日来,日日无,即便不催钱也不能不请安。
冬日里寒风刺骨,她们没有私房,饭菜热乎才是少见,冬衣不暖和,炭火数量不够
薛兰苕没有亲娘,薛闻有母亲,但尊卑入骨,常在口中念叨愿她能化作青石板,好让夫人走路舒适些许,更不会管女儿死活。
所以,同年龄几个姐妹之中,她们两个诡异的同病相怜。
月钱延迟,衣裙陈旧都只是其中一事,在旁人看来侯府小姐不会饿死,不会冻死,这些算不得什么,都是小孩小题大做。
唯有身处其中的她们才知晓这些小事一桩桩一件件让她们幼时漫长的一日增加了多少本不该有的苦难。
九妹妹,我跟你说一句实话,我探听母亲意思,长姐那里恐怕不好。薛兰苕靠近,坦然开口。
我想嫁给沈公子。
薛闻不惊讶薛夫人更中意薛兰苕,但她没想到薛兰苕会这般热衷,还会跟她主动提起。
原先八姐你不是正在和韩国公二房的第三子还有葛伯公家长子她记得上辈子薛兰苕嫁的也是韩国公府家的公子。
男未婚女未嫁,只在宴会上见过几面,借着长辈送过些东西,又不是送过定情信物来订约婚娶。
更何况,韩国公家公子他本就与爵位无缘,有些说头的只有对他有些偏心的母亲。
一个卖弄着清白高尚的品行,实际上家里有两个通房在侧伺候;又为了没有好色之名,将好好的姑娘家,名字给成酉鸡和戌狗;更为了皎洁名声,断了两个通房做妾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