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儿子伺候您用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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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枕在身后簇拥着薛闻从床榻上半坐,她尝到银匙递在嘴边的苦涩,推拒起来。
她不怕苦涩,却不爱吃药。
与其说吃药,她更喜欢向天借卦,能活就活,活不下去就不活。
但孩子孝心,自然不肯长辈将用珍贵材料做的汤药给推拒。
见她不愿意喝,也就把药放下来,将汤匙拿走,药汤端在她面前,轻轻劝着,让她能够一饮而尽。
薛闻最不擅长拒绝,喝完药,只觉得耳朵边上像飞了两只虫蝇一般,扰的她烦。
抬起眼眸朝着外头看去,只能依稀看着几个身影跪在外头,还有几个仆妇看着还不懂事的小孩子。
吵嚷、哭喊声,听不真切,配上她依稀觉得大限已至的到来,显得分外合景。
她是欣慰的。
两个孩子并非她亲生,嫁过来的时候孩子七岁,早已经懂事的年纪,知晓她是姨母,而非母亲。
而两个孩子一开始由婆母抚养,于她并不亲近,甚至还有些隔阂,但这么多年下来,日久见人心。
虽说未曾有她年幼时候想象那般亲密无间,但终究有了母子情分。
这已经是人间不可多得的缘分了,不是吗?
亲生母子有的都不亲近,何况他们。
她是知足的。
嫡母宽宥,长姐温和,姐夫英俊,婆母高贵。
能够让她一个庶女嫁给国公为继室,一过门就封了
诰命,如嫡母所说,这是烧高香才有的福气。
从前不管有多少不好的地方,回头再看,都觉得可贵。
按照婆母从前的说法,这叫释然。
人生在世,不应该斤斤计较得失,否则难成大事。
她已经很好,已经很知足了。
她生在京城,最远去到京郊庄子,那些诗词曲谱之中的大漠黄沙起,江南烟雨朦胧,塞上高原风物,她一辈子不见也可以。
孩子们孝心,不愿她出远门,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唯有唯有一件事。
她念念不忘,需要再三叮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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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这一件事。
说出的话已经气若游丝,可薛闻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来的气力,紧紧抓住两个孩子的手,一字一句地分说清楚。
生怕有哪里被误会。
我,我这一辈子,到最后只愿不打扰姐姐、姐夫。
姐夫前年去了已经和姐姐合葬,我死后不愿打搅他们安宁,已经在京郊选选好了地方,让我一人。
母亲放心。
沈宁没有犹豫,回握住薛闻的手:母亲放心,儿懂得。
朝霞似颓山,被严严实实地隔绝在屋外,房舍之内只留下经久不息药味和炭火温度。
薛闻在听着两个孩子都答应之后,这才心下稍安。
如果这场病来得晚一些,或许她明年就能再往南去一些,去尝尝阿婆从前说的咸粽子、甜豆花,去见见那带着一层薄雾的山川湖泊。
可惜。
不过幸好,她在病中之时,就已经托付多年旧友。
在她坟前种上一林桂花,香气凝然,小小的,沁香宜脾,也不打扰人。
若有南迁北往的小鸟在枝畔停留,带着她寂静的幻想,为她也讲述一番,外头的天地。
也不算太寂寞。
那些在脑海之中构建已久,热烈的、虔诚的希望,支撑着缠绵病榻的人再一次紧紧握住一双儿女的手:记住,记住。
母亲放心去吧,颖姐儿知晓该要如何做。
绷紧的气力如同拉到极致的弓弦,在最后一番支撑之后轰然倒塌。
跪在外头的家眷得了消息,拧了一把跪在地上并不老实的孩童,满屋子号啕起来。
声音跌宕起伏,如暴雨嘈杂急促,却又如同模式一般未有丝毫真情。
但这些,已经去世的人看不到听不到,在意的人无暇在意,不在意之人何必在意。
可惜可惜,她未曾见过外头那些风景与天地,如今也能够感受着蜡烛撑起来的光明占据她的整个眼神。
天快亮了吗?
她呢喃着,声音脆弱无闻。
沈颖还怔愣着,看着薛闻倒在高高的软枕上,冷玉般的掌心翻上来,越过窗棂的一缕阳光从外头渗透了进来。
一缕阳光在她手中,像抓住了一只翩跹的蝴蝶。
她惦念到的黎明,始终没有见到。
曹国公夫人薛氏,死在东方既白之前,死在昌恒九年的大年初三,立春的前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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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颖伸出的手带着几分颤抖,逐渐靠近试探了鼻息,而后一下瘫倒在床榻边上,匍匐在薛闻身边。
母亲生得很好看。
见到她的时候沈颖已经懂事,那时候她就知晓这位姨母是好看的。
她是春日般生机勃勃,是云霞般美丽,让幼时只知晓娘亲端庄娇柔之人都能感受到的另一种不同的平分秋色。
沈宁对她心存偏见,可沈颖还记得那柔软的手指拂过她的头发,说:颖姐儿也没有,不能忘了我们颖姐儿。
沈颖那时候才知道,原来兄妹可以一碗水端平的。
还依稀记得,那时候娘亲生病,姨母到府之时穿着银朱衣裙,裙摆没什么绣纹,却在行走时潋滟得像盛开的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