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公请起,不必多礼。”陆月寒神色冷淡,“日后本官为圣上分忧,还要仰仗各位的襄助。”
见众人依言起身,陆月寒又吩咐道:“公务繁多,诸位不必陪着本官,自去忙便是。”她踱了几步,随手指了一个典簿,“今日的奏章还未取罢,本官亲自去领,你来带路。”
小太监下意识看了一眼宋令璋,宋令璋微微颔首,那小太监这才凑到陆月寒面前:“是,下官遵命。”
这番眉眼官司陆月寒瞧的清清楚楚,她也不耐烦计较,只冷冷瞥了宋令璋一眼,转身出了司礼监。
女子转身之时,发间插着的桃花步摇随之晃动,几枚花瓣在乌发间摇曳,飘然若仙。
宋令璋一眼望见,惊得浑身一震,当即定在原处,久久不能言语。
屋内众人眼见着陆月寒的背影渐渐远去,这才有人低声问道:“陆宫正……到底是什么年岁?”
往日里看着陆月寒仿佛已过花
信之年,今日一见倒像是碧玉年华。在内宫中生活这么久,众人虽然知道女子的妆容是何等厉害,但是对比这般显著的,当真是只见过陆月寒一人。
有个太监仔细回想了一番,不甚确定道:“陆宫正约莫是桃李之年罢。”
宋督公和陆宫正早年私交甚好在内宫之中也算不得什么秘密,众人下意识看了一眼宋令璋,却见他冷肃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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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决定了陆月寒来司礼监做掌印,宋令璋也开始常驻司礼监,御马监和皇城卫的公务都被他一同挪了过来。
只是……宋令璋盯着案上的奏疏,眼前却只有陆月寒发间颤动的桃花。
那原是他母亲的嫁妆。
那年他还小,陪着母亲整理库房。母亲指了那副琉璃桃花头面给他看,说这是她当姑娘时候的心爱之物,本是想留着给闺女打扮,谁曾想这些年只生了两个小子,这头面也只好送去给儿媳妇戴。那时母亲还笑说,等到他未婚妻及笄的时候,正好把这送去沈家作贺礼。
可那一场本应盛大的及笄礼,却永远只留存在他们的想象之中。
家中忽逢巨变,曾经煊赫一时的镇南侯府和帝师府一夕之间风流云散。镇南侯府上下当街问斩,唯有他因为年幼而逃了死罪被没入宫中;帝师府全家流放充军,唯有陆月寒阴差阳错换了身份进了宫。人都没能保住,更不必说万千家财早就被各方瓜分干净。
他没想到,自己还能再见到这只桃花步摇。
这副头面最终还是到了它本应的主人手中,可他母亲却没能见到她儿媳妇戴着这步摇的那一天。
甚至于,戴着桃花步摇的那个人,再也不可能做她的儿媳妇了。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可他一个太监,又怎么去娶那个宜室宜家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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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月寒到内阁的时候,一众阁臣正各自翻看着手上的奏疏。
“打扰诸位。”陆月寒俏生生地站在门口,声音轻柔婉转,“司礼监来取奏章。”
少有女子出现在内阁,众人下意识抬头望了一眼,却一眼便看到了陆月寒身上的紫色官服。
大夏官服以颜色分品级,非三品及以上的官员不得穿紫袍,而内宫之中穿紫色官服的,皆是一司六局二十四监之主。再细看去,那官服上分明绣着径三寸独科花,这是二品才能用的绣纹,而内宫之中唯一的二品官,只有宫正司的宫正。
“陆宫正。”除了首辅安坐不动,其他人皆起身行礼。
满朝文武满打满算,品级在二品之上的只有三公三孤这六个虚衔。放到这内阁里,除了首辅被授少师为从一品,其他人最多也就是和陆月寒平级。而司礼监乃帝王近侍,内阁辅臣在外廷虽是位高权重,但在内宫侍人面前却还是略低一头。
须知这朝中奏折皆要经司礼监的手,若是得罪了这些太监,有些要紧的折子便是稍稍调换个顺序,也是要命的事情。且内阁拟票决于内监批红,当今圣上虽勤政,但也未必本本奏疏都能过圣上的眼。司礼监能牵制内阁的地方太多,更不必说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还兼着皇城卫的提督,干着抄家拿人的勾当。
因此,别说是正二品的陆月寒,以往一个七品典簿来取奏折,内阁再是嫌对方是个阉人,也是客客气气把人送走。
见众人行礼,陆月寒忙不迭避开还礼:“诸位大人皆是朝廷肱骨,月寒怎当得起。”
女官的态度温和谦逊,对比以往小太监趾高气昂的模样,内阁众臣下意识对陆月寒心生几分好感。
陆月寒何等敏锐,却只作不知,带着清浅的笑意抱走奏章。少女眉眼弯弯的模样,令人不自觉想起家中幼女,顿时又使众位阁臣心软几分。
要从这些大人们身上讨了好处去,绝非一日之功。陆月寒见今日的目的已经达成,便也不多话不多事,抱了奏章便带着人离开。一众阁臣隐约尚能听见陆月寒在门外吩咐小宦官:“好生服侍众位大人。”声音轻轻软软,依稀是女儿家叮嘱下人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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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说陆月寒在内阁中如鱼得水八面玲珑。到了下午时候宋令璋前去面圣,听见陛下打趣道:“听说今儿个,宋督公瞧着陆宫正瞧呆了?”
皇上此刻虽是玩笑的口吻,但宋令璋却丝毫不敢大意。他心思一转,便知是自己那一瞬失态教人瞧了去,甚至到底是谁禀报的陛下,他心里都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