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住的地方很小,一室一厅,有一个小阳台。从卧室的窗户望出去,可以看见附近的公园。公园里时不时会有住在附近的孩子们来打篮球,每天晚上也有跳广场舞的大妈们来这里跳舞。决定租下这里的时候,中介很贴心地提醒过她,可徐心萝丝毫不介意。她现在喜欢这样有烟火气的噪音。偶尔打篮球的男孩们和广场舞大妈们会因占地盘的事情起争执,徐心萝也会偷偷地从窗户里望出去。她的心里会生出丝丝缕缕的羡慕。那些人活得那么真实,那么热情。自己与他们似乎近在咫尺,却又是那样的遥不可及。
现在的城市是她用闭着眼睛对着一副地图扔飞镖的方式选出来的。她无法再待在与齐继武生活过的城市,也无法再回去麒城。找房子的时候,她从未考虑过一室一厅以外的户型。她每天都会去附近的菜场买菜,自己做简单的菜肴,自己吃,自己清洗,收纳,整理,拂尘。她不需要一眼望不到走廊尽头的大房子,她只需要自己可以看得见摸得着并且尽在掌握中的面积。她知道自己不能依靠任何人,她要靠着自己的力量活下去。
夜晚来临的时候,徐心萝会坐在书桌前开始书写。她还是无法心平气和地写出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但她的情绪会被她点滴地融进虚构的人物里去。在手指敲击键盘的声响里,他们替她哭,替她笑,替她怨恨和伤心,替她绝望与悲愤。
她新换了手机号码,以前的微信号也弃用了。她考虑了很久,还是用新手机号联系了马成胜。她知道这件案子对老马来说,还远没有结束。有些细节,也只有作为齐继武妻子的她才知道,而且,帮助马成胜还原整个事情的真相,她有这个义务。
她仍旧记得那天,不明所以的她还在为马成胜突然逮捕齐继武而生气,可还是跟随马成胜一起,去了警察局了解情况。只有她和老马两个人的房间里并没有开冷气,可她却从里到外,每节骨头,每层皮肉,每颗牙齿,每根头发丝,每片指甲都被冻硬了。等到她逐渐地回过神来,她才看清了摆在面前的几张老照片。她一眼就认出了照片里的女孩子们就是当年命案的受害人,照片里还有一个男孩。她盯着那男孩的脸看了好久,巨大的恐惧感犹如毒藤,从骨骼裂缝里攀爬出来裹挟住了她。她终于不受控制地大哭了起来。她知道,就在这张照片拍摄后不久,这张脸经历了一场地震海啸般的撕裂和覆灭,然后,它躲在倏忽而过的年华背后,被爱与恨催化,褪去了原来的真色,变成了这么多年来,一直睡在自己身边的一张面具。
法院宣判后,她只去见过他一次。她原本只是想去告知他,自己已经决定与他结束婚姻关系。去的路上她一再地告诉自己,快进快出,只例行公事地告诉他这些就好,不要过多的停留。因为事到如今,再在他的身上花去一分一秒都是浪费。
等待他出现的那几分钟很是漫长,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心砰砰直跳。上一次她这么紧张还是在他们的婚宴,她作为新娘准备出场的时候。她一步一步走向他的时候,她是真心地以为自己正在一步一步地走进幸福里。
她听见了脚步声,然后,他出现了。她抬起头,他的脸就在那里。头发被剃短,脸颊也消瘦了不少。她望着他,看着他神情木然地拿起通话用的电话。
他们互相望了很久,直到站在他身后的管教清了清嗓子作为提示,他才主动开了口。
“你好吗?”话问出来的那一瞬,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有多蠢,他自嘲地笑了。
“我已经向法院提交了离婚申请。”徐心萝尽量让自己平静地说出这句话。
“我理解。”他叹了一口气。“对不起。”他说。
他的眼皮垂了下去,长长的睫毛也垂了下来,有如千言万语。即使身陷囹圄,他依然是个好看的男人。
徐心萝的心软了一下,但很快就被一股怨气所淹没。她讨厌自己在此时此刻还会对这个男人有怜悯,有心动。
她本想就此走掉,可情绪的大海还是淹没了她。她盯着他,问:“现在,就现在这一秒,你是陈颂,还是齐继武?”
他的脸上露出了吃惊了神色,可那神色转瞬即逝。
“你爱过我吗?”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徐心萝感到有一汪眼泪正夺眶而出。经过了这些日子,她已经无数次地发誓自己不会再为这个男人掉眼泪了,她违背了自己的誓言。她羞愧地闭上了眼睛又很快睁开了。她知道自己以后不会再见他,现在眼前的每一帧,每一秒,都将是永别,所以,即使痛苦,她也不能错过。
“爱过。”她听见电话里,他的声音说。
“那你是以陈颂的心爱过,还是以齐继武的心爱过?”
他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认识你的时候,我就是齐继武了。”
她挂上了电话。他说的够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还要自取其辱。她爱上的男人是齐继武,而纯粹的,不含陈颂的齐继武却是不存在的。齐继武是没有只属于齐继武而不含陈颂的心的。这本来就是伪命题。
她起身离开的时候,他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可她没有停留,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们的离婚办理得很顺利。律师带来后续的文件,并告知她齐继武已经签字将自己名下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了她。只是之前徐心萝委托给自己寻找上官琪父亲上官宝龙的事情目前还没有什么进展,不过他已经联系了加拿大当地的律师,一定不会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