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慈想起在巫易墓前做法事时,杨菱从始至终注视着弥音,此时得知弥音曾与弥苦同寮,又彼此交好,还曾奋不顾身地冲进火场救弥苦,这才明白杨菱为何对弥音另眼相看。他道:“大火过后,韩太师带来圣上旨意,要将所有死难之人的尸体搬到一起火化,藏经阁却在那时突然着火,当时你也在场吗?”
弥音摇头道:“我那时烧伤得不轻,敷了药,在临时搭的草棚里休息,后来才听说了藏经阁起火的事。”
宋慈怀疑有人在藏经阁起火之时,趁乱搬动过死难之人的尸体,本想向弥音打听此事,可当时弥音不在场,那就不必多问了。他想了想,没再打听起火之事,转而问起了刘扁和刘鹊,道:“我听说贵寺起火那晚,刘太丞家的刘扁和刘鹊曾来为德辉禅师看病,当时是你去请他们来的。你可还记得刘扁那时的样子?他的左臂是不是断了,绑着通木?”
弥音点头道:“刘扁施主是伤了左臂,我去请他看诊时,还怕他多有不便,可他说自己的左臂虽然摔断了,但早已接好,而且他替人诊脉都是用的右手,并不碍事。刘鹊施主担心刘扁施主手臂有伤,怕他看诊时不太方便,于是也带上药箱,一起跟了来。”
“这么说你只请了刘扁,刘鹊是不请自来的?”
弥音又点了点头,道:“刘扁施主曾是宫中太丞,听说他过去专门替皇上看病,医术甚是精湛,去刘太丞家请大夫,自然是去请他。”
“刘扁和刘鹊关系如何?”
弥音微微皱眉,没听得太明白。
“比如来贵寺的路上,他们二人交谈多吗?彼此说话时可是和颜悦色?”
弥音回想了一下,道:“我记得来的路上,二位施主没怎么说过话,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有路人认得他们,跟他们打招呼,他们也都没应。”
宋慈想了一想,又问:“你最初发现禅房起火时,可有在禅房附近看见过什么可疑之人?”
弥音摇头道:“没有看见。”顿了一下,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道:“我在禅房附近没看见人,倒是之前去茅房时,遇到了刘鹊施主,他也起夜去上了茅房。”
“你看清了,当真是刘鹊?”
“虽然隔了一段距离,可那晚月光很亮,我认得是刘鹊施主的样子。”
“能看见月光,这么说你不是在茅房里遇到的他?”
“我看见刘鹊施主时,他走在茅房外的小路上,往厢房那边去了。”
“那你怎么说他是起夜上了茅房?”
“那么晚起夜,又是在茅房外,不是去上茅房,还能是什么?”
宋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没再发问,拿出那块狮子玉饰请弥音辨认,然而弥音也不识得。宋慈向弥音道一声“叨扰了”,又去到灵坛旁向居简和尚行礼告辞,随后离开了净慈报恩寺。
“你是在怀疑刘鹊吗?”从净慈报恩寺出来,刘克庄见宋慈一直凝着眉头。
宋慈点了点头,道:“按照居简大师和弥音师父所述,刘扁才是真正的刘太丞,刘太丞家也是刘扁开设的医馆,当晚明明只请了刘扁去寺里看病,刘鹊却要跟着去,大火发生时,偏偏刘鹊又没在厢房睡觉,而是起了夜,最后刘扁死于大火,刘鹊却没事,后来还成了刘太丞家的新主人,变成了新的刘太丞,这些难道不可疑吗?”
“可疑,”刘克庄接口道,“极其可疑!”
宋慈原打算回提刑司查验无名尸骨的死因,可经过了净慈报恩寺这一番查问,他怀疑那具无名尸骨极有可能是刘扁,因此决定先走一趟刘太丞家,查清楚无名尸骨是不是刘扁后,再回提刑司查验其真正死因。
刘克庄跟随宋慈多次奔走查案,如今思路竟也渐渐跟上了宋慈,道:“现在是先回提刑司,还是先去刘太丞家?”
宋慈抬眼北望,不远处是水波浩渺、游人如织的西湖,更远处是鳞次栉比、恢宏壮丽的临安城,应道:“先去刘太丞家。”
一根短短的木棍不时伸进碗中,蘸上些许清水后,再在地上写写画画,“师”“麻”“辛”“苦”等字,一个个歪歪扭扭地出现了,不一会儿又一个个地相继隐去。五岁的刘决明就这么在侧室门外的空地上蘸水写字,已经好一阵子了。
一门之隔的侧室房中,高良姜将说话声压得极低:“师父当真没把《太丞验方》给你?”
“给我做甚?”莺桃声音娇脆,“我又不会医术。”
“师父那么喜爱决明,万一他想把毕生医术传给决明呢?”
“瞧你这脑袋,决明那么小,连字都不认识几个,怎么学得了医术?你就别管什么医书的事了,先替我想想办法。过去有老爷护着我,那悍妇还不敢对我怎么样,如今老爷没了,她立马给我甩脸色看,往后还不把我给生吞活剥了。”
“你就再多忍忍,等过上几年,决明长大些,这刘太丞家可是姓刘的,到时还由得师娘颐指气使?”
“你还叫她师娘呢!”莺桃哼了一声,“别说几年,便是几天我也不想忍,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悍妇的脾气。”
“这家里不是还有我吗?我可是师父的大弟子,姓居的又不懂医术,往后医馆的事都是我说了算。这刘太丞家若是没有医馆赚钱,姓居的还不喝西北风去?放心吧,有我在,哪能舍得让你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