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慈报恩寺后山?”刘克庄不无奇怪地道,“你我昨天傍晚才从那里下山离开,没听说有发现什么无名尸骨啊,难道是今早才发现的?”
宋慈没有说话,跨过门槛,走进了提刑司。
宋慈没有立刻赶去大狱见桑榆,而是去了提刑司大堂,想先见一见乔行简。大堂里空无一人,他又去到二堂,还是不见人影,只有一位年老的书吏在此。他一问书吏,得知乔行简眼下在偏厅,于是又赶往偏厅,却被守在偏厅门外的武偃拦住了。他出示了提刑干办腰牌,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武偃入偏厅通传,很快出来,对宋慈道:“乔大人同意见你。”
宋慈当即走入偏厅。刘克庄跟着往里走,却被武偃拦住。
宋慈回头道:“他是我的书吏,我查案行事,一向有他在场。”
武偃打量了一下刘克庄,刘克庄也扬起目光盯着武偃。武偃没再强加阻拦,放下了手臂。
宋慈和刘克庄进入偏厅,立刻有一大股糟醋味扑面而来,好不刺鼻。两人抬眼望去,只见偏厅里烧着一只火炉,煮着一罐糟醋,旁边摆放着两张草席,分别停放着一具尸体和一具骸骨。偏厅中有两人,一人守在火炉边,正在试看糟醋的温度,另一人蹲在草席边,正在查验尸体。
宋慈听说过乔行简,其人在淮西提点刑狱任上断案洗冤无数,可谓声名远扬。他见那查验尸体之人戴着皮手套,想来便是乔行简,当即上前行礼,道:“提刑干办宋慈,见过乔大人。”行礼之时,他朝草席上的尸体看了一眼,辨认其五官长相,正是之前到过梅氏榻房为桑老丈看诊的刘太丞。
乔行简抬头瞧了宋慈一眼,旋即又低下头去,继续验看刘鹊的尸体。他凑近了刘鹊的右手,盯着指甲看了一阵,伸手道:“文修,小刀和白纸。”
原本在试看糟醋温度的文修,立刻取来小刀和白纸。乔行简接过小刀,拿起刘鹊的右手,示意文修把白纸伸到下方。他将刀尖伸入刘鹊的指甲缝里,又轻又细地刮动起来,很快有些许白色粉末从指甲缝里掉出,落在纸上。他刮完了右手的五根手指,又拿起刘鹊的左手看了看,没在指甲缝里发现异物。
“大人,这是……”文修看着纸上的白色粉末。
“是砒霜。”乔行简道,“包起来,当心别弄到手上。”
文修点了点头,把纸上的砒霜小心翼翼地包起来,作为证物收好,又取来检尸格目,将尸体右手指甲缝里发现砒霜一事记录了下来。
“糟醋好了吗?”乔行简又道。
文修再去查看糟醋的温度,道:“大人,已经温热了。”说着将一罐子糟醋抱离炉火,放在乔行简的身边。
乔行简用热糟醋洗敷刘鹊全身,一连洗敷了三遍,仔细验看有无其他伤痕,最终没有任何发现。他慢慢地摘下皮手套,道:“用热糟醋洗敷三遍,无其他伤痕显现,死者应是死于中毒,无须再用梅饼法验伤。”
文修执笔在手,依乔行简所言,在检尸格目上加以记录。
“你便是近来屡破奇案的宋慈?”乔行简将摘下来的皮手套放在一旁,把卷起的袖口放下,这才将目光投向宋慈。
“宋慈一介太学学子,才学难堪大任,只是侥幸得以破案。”宋慈见乔行简看向刘克庄,又道,“这位是刘克庄,是我在太学的同斋,我查案时请他代为书吏。”
一旁的文修听了这话,身为乔行简书吏的他,不由得朝刘克庄多打量了几眼。
刘克庄郑重地行了一礼,道:“学生刘克庄,拜见乔大人。”
乔行简微微颔首,道:“不必多礼。”目光回到宋慈身上,“我此次来临安上任,没少听说你的事,你若不来见我,我倒还要差人去请你。”说着,指了指草席上的无名尸骨,“你来得正好,这里有枯骨一具,你可验得出其死因?”
宋慈也不推辞,径直走到草席边,见那具枯骨反向弓弯,骨色发黑,尤以肋骨处的黑色最深。他蹲了下来,从尸骨的头部一直看到脚部,看得极为细致,除了在左臂尺骨上发现一道尤为细微的裂缝外,其他骨头上没有发现任何伤痕。骨伤有时微不可察,不能单凭目视,需要进一步验看。他取出随身携带的手帕,用力撕开一道口子,从中抽出一缕棉线。他捏住棉线两头,在尸骨上来回揩擦,极其耐心地将所有骨头揩擦了一遍。倘若骨头有损伤之处,必然会把棉线牵扯起来,但最终没有,棉线完好无损。他起身道:“这具尸骨未见破折,也未见青荫或紫黑荫,应该不是死于外伤。”
乔行简道:“可这具尸骨的左侧尺骨上,分明有骨裂存在。”
“左侧尺骨正中偏上之处,的确存在一处骨裂,但这处骨裂并无芒刺,而是甚为平整,还有愈合的迹象,应是生前的旧伤。”宋慈回头朝那具尸骨看了一眼,道,“粗略观之,其死因应是中毒。”
“何以见得?”
“服毒身死者,骨头多呈黑色。”
“骨头虽呈黑色,却未见得是中毒,也可能是长埋地底,泥污浸染所致。”
“那便取墓土验毒。”宋慈道,“服毒身死者,其体内的毒会在五脏六腑腐烂之后,浸入身下泥土之中。可在发现尸骨之地,取尸骨下方的泥土查验是否有毒,再取周边泥土查验,加以比对。倘若尸骨下方泥土有毒,周边泥土无毒,便可确认死者是死于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