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老丈点了点头。
一旁的桑榆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也跟着点起了头,当晚她也听到了两人争执,口音的确很相似。她比画手势,朝右手边的墙壁指了指。
刘克庄一头雾水,完全看不明白桑榆在比画什么。宋慈却道:“你说黄五郎也住在这里,就住在隔壁?”
桑榆点了点头。
宋慈立刻便要往隔壁去,桑榆却连连摇手,用手势比画着解释,不久之前黄五郎来到这间通铺房,叫上几个在同一条街上做买卖的货郎,挑上各自的担子,一同结伴出去做买卖了。
“你可知黄五郎在何处做买卖?”宋慈问道。
桑榆点了一下头。
“我有一些事要找这个黄五郎打听,还请桑姑娘带我去找他。”
桑榆向桑老丈看去。她知道宋慈不认识黄五郎,通铺房里认识黄五郎的人都走光了,眼下只有她能带宋慈去找人,可桑老丈卧病在床,留桑老丈一人在这里,无人照看,她实在不大放心。
刘克庄看出了桑榆的担忧,微笑道:“你们去吧,我留在这里照看老丈。刘太丞家的大夫来了,我就让大夫给老丈看病,姑娘只管放心。”话未说完,已在床边坐了下来。
桑老丈感激宋慈为他请大夫看病,也道:“榆儿,你去吧……”
桑榆比画手势示意她去去就回,又替桑老丈仔细地掖好被子,这才与宋慈一道离开。
从梅氏榻房出来,桑榆沿着竹竿巷往东而行。快到巷口时,路边出现了一家脚店。宋慈原本跟在桑榆的身侧,这时忽然停下了脚步。
桑榆见宋慈望着路边的脚店,也好奇地转头望去,只见那家脚店门前竖着一块招牌,上面写着“朱氏脚店”四字。她不知道宋慈在看什么,等了片刻,见宋慈仍然一动不动,于是伸出手,在宋慈的眼前晃了晃。
宋慈回过神来,道:“桑姑娘,初四那晚从推车上探头出来,脸上有文身的女子,当时你也瞧见了吗?”
桑榆点了点头。
“你随我来。”宋慈迈步就往朱氏脚店里走。
桑榆心中奇怪,心想宋慈明明是要去找黄五郎,为何突然进路边的脚店?她跟了进去,见宋慈找到店家,打听店中有没有脸有文身的女子入住。
“我丢了盘缠,住不起锦绣客舍,就在附近竹竿巷的朱氏脚店找了间便宜的房,让妹妹住下了。”宋慈记得袁朗曾说过的话,他走进这家朱氏脚店,就是为了见一见袁朗的妹妹袁晴。
店家朝右侧角落里的房间指了一下,道:“是有个满脸文身的女人,就住在那边。不过房门已经上了锁,是房中客人自个儿锁上的,你进不去的。”
宋慈去到那间房外,果然见房门上挂着一把锁。这一点和宋慈在锦绣客舍打听到的情况一样,知道是袁朗自己上的锁,以防袁晴再次走失。他见门缝里透着光,于是凑近门缝,朝房内瞧了瞧。房内极为狭小,陈设简陋,只一桌一床而已,连窗户都没有,比之锦绣客舍有着天壤之别。在小小的方桌上,一灯如豆,昏暗的亮光照见了一个半趴在桌上的女人。那女人正在拨弄茶壶盖子,茶壶盖子在桌上翻转落定,弄出一阵嘎啦啦的响声。她就那么趴着,不厌其烦地反复拨弄茶壶盖子,像一个两三岁的孩童,把玩着一件极好玩的玩具。
房中女人是朝里侧趴的,宋慈瞧不见她的面容。他想了一想,抬手敲响了房门,想看看那女人是何反应。
敲门声一响起,那女人便如针扎一般,丢了茶壶盖子,蹿到床上,缩在床角,拉起被子裹住自己,很是惊怕地盯着房门方向。被她丢掉的茶壶盖子,在桌上滚动了半圈后,摔落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瓣。
宋慈这一下看清了,那女人脸上布满了青黑色的文身,文身呈波纹状,应该就是袁朗曾提到的泉源纹,那女人自然便是袁晴了。文身太过绵密,颜色又极浓,袁晴只剩一对眼睛露在外面,一张脸看起来奇丑无比。
宋慈让桑榆过来,透过门缝瞧了一瞧。
“是初四那晚推车上的女子吗?”
桑榆点了点头,指了指自己的脸,意思是她认得袁晴脸上的文身。
宋慈微微凝眉,暗想了片刻,没再惊扰袁晴,离开了那间房,让桑榆带他去找黄五郎。
黄五郎在竹竿巷东面一条大街的街尾摆摊,这地方离熙春楼不远,街上满是花灯,吸引来了众多游人,这使得他今晚生意不错,收入颇丰。他笑容不断,一口外凸的黄牙很是显眼。他看见桑榆远远走来,笑着挥手打招呼。他本以为桑榆是要去附近的药铺抓药,只是从这里路过,没想到桑榆径直来到他的货担前,停住了脚步,又指了指身边跟着的宋慈。
宋慈出示了提刑干办腰牌,请黄五郎到一旁人少的角落里说话。
黄五郎不知道自己摊上了什么事,有些愣住了。桑榆向黄五郎比画手势,示意宋慈是好人,让他放心跟着宋慈去,她留在这里代为照看货担的生意。黄五郎想了想这段时间自己来临安做过的事,似乎没犯过什么事,但还是心中惴惴,跟着宋慈来到了一旁的无人角落。
“你不是汉人吧?”宋慈问道。
“我是琼人。”黄五郎应道,“我可没犯过事啊。”
“你把左手的袖子卷起来。”
“卷袖子做什么?”黄五郎一边问着,一边卷起了袖子,很快露出了左臂上一团青黑色的文身。这团文身形似太阳,想是年月久了,颜色已略有些淡,与袁朗左臂上的文身极为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