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为时已晚,跛脚李脉象已断,气息已绝。
韩侂胄和元钦相继进入里屋,见到这一幕,都是一愣。
跛脚李畏罪自杀的消息,很快在围观人群中传开,杂房外议论声不断。
宋慈一言不发地立在跛脚李的尸体前,怔怔地看着死去的跛脚李。他拿起放在床铺上的那方叠好的手帕,展开来,见手帕中包着一把钥匙。手帕上还有题字,是巫易的那首《贺新郎》题词,字迹歪歪扭扭,与何太骥悬尸现场暖坑酒瓶中发现的手帕题词字迹一模一样,只是这方手帕上的题词有所涂抹,似乎是写错了字,所以废弃不用。同样的字迹出现在跛脚李这里,可见跛脚李的确就是杀害何太骥的凶手。至于包在手帕中的那把钥匙,宋慈知道当日岳祠的门是何太骥锁上的,可钥匙却没在何太骥身上,显然是被凶手移尸后拿走了,十有八九便是眼前这一把,这更加证实了跛脚李便是凶手。他望着跛脚李的尸体,心里暗道:“原来你说的实证,是证明你自己是凶手的实证。”
“凶手既已畏罪自尽,”韩侂胄道,“岳祠一案,就算了结了。”
宋慈摇了摇头,道:“此案还有诸多疑点,不少推想尚未查实……”
“宋慈,”韩侂胄打断了他,“圣上要你上元节前查明真相,你只用短短数日便破了此案。我会如实奏明圣上,圣上必定嘉奖于你。”
“太师……”
韩侂胄手一摆,不让宋慈多言,转头看着元钦,道:“元提刑,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元钦神色镇定,道:“下官早已说过,当年是下官一时疏忽,错断了此案,责无旁贷。朝廷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下官绝无怨言。”
韩侂胄道一声:“好。”走出杂房,又朝人群中的杨岐山看了一眼,然后在众甲士的护卫下,离开了太学。
汤显政急忙率领众学官一路躬身相送。
太学里发生这么大的案子,聚集了这么多围观之人,汤显政都不去管,杂房里死了斋仆,他也不理会,只顾着迎送韩侂胄。一直送到太学中门,他才停下,恭恭敬敬地立在门口,目送韩侂胄乘坐轿子,消失在前洋街的远处……
尾声
是日深夜,一顶小轿抬入韩府,停在书房外。轿中下来一人,帷帽遮面,轻叩房门,房中传出韩侂胄的声音:“进来。”
这人进入书房,关上房门,摘下帷帽,露出了本容,竟是元钦。
“下官拜见太师。”元钦上前行礼。
书房中金兽龙脑,香烟缭绕。一面织锦棋盘铺开在书桌上,韩侂胄左手执一枚白子,道:“坐吧。”
元钦看了书桌旁的侧椅一眼,道:“下官不敢。”
“此间没有外人,有何不敢?”
“何太骥一案,是下官失责,没有办好。”
“无妨,坐。”
“是。”元钦这才上前,在侧椅上小心翼翼地坐下。
韩侂胄左手落下白子,右手又拈起一枚黑子,一边注视棋盘,一边道:“你深夜来见我,是为何事?”
“下官办事不力,想外放离京,求太师成全。”
韩侂胄长时间凝视棋盘,许久才落下手中的黑子,又拈起一枚白子,徐徐道:“此事怪不得你,是我临时起意让宋慈来查案。宋慈这么快就查到凶手,我也是没有想到。”
元钦道:“这个宋慈行事,确实有些出人意料。早知他这么快就能查到李乾的身上,能查到凶手是李青莲,下官准备的那些牵连杨家的线索和实证,就该早些放出来,也不至于现在没有实证,动不了杨家。”
韩侂胄淡淡一笑,道:“杨皇后一党树大根深,只靠一个何太骥,就想连根拔起,没那么容易。”顿了一下又道,“虽说没有实证,可杨家买凶杀人一事已在临安传开,杨家声望已大受影响,倒也不算全无所得。”
元钦道:“宋慈这人,还望太师多加留意。以此人的脾性,多半不会就此甘休,利用李青莲灭口何太骥,再牵连杨家入罪一事,只怕此人会追查到底,而且此人不可重用,他日一旦在朝为官,恐会与太师作对。”
韩侂胄轻描淡写地落下一子,道:“宋慈这个提刑干办,是我给的,他要查到底,就由他去查,我自有办法牵着他的鼻子走。像他这样的人,只适合在外施政一方,当个州县父母官,于人于己都是好事,想入朝为官?”说着轻声一哼。
“太师明见。”
“你弃暗投明,为我效力,我不会亏待于你。你当年替杨家遮掩一事,虽无实证,但已在朝野传开,我身为宰执,总不能坐视不管。我会奏请圣上,暂且将你外放离京,如此一来,杨次山也不会对你起疑,还会当你是他的人。三五月后,待风头一过,我再将你召回,另有重用。记住,无论何时何地,你我之间依旧如故,你投效我一事,不可在人前显露半点端倪。”
元钦站起躬身道:“是,太师。”
韩侂胄挥了挥手,俯眼凝视棋盘,一手黑子一手白子,继续独自弈棋。元钦行了礼,戴上帷帽,毕恭毕敬地退出了书房。
门一关上,韩侂胄指间松开,一枚黑子弃落在棋盘上。
棋盘乃是织锦制成,落子无声,那枚黑子连面都没翻转一下,便没了动静。
翌日清晨,净慈报恩寺内,香火鼎盛,烟雾缭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