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克庄心念虫娘,原本独自一人借酒消愁,忽然听到有人说宋慈的不是,一抬头见是辛铁柱和十几个武学生,立刻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武学糙汉。宋大人替你四处奔走查证,免去你的牢狱之灾,如此大恩大德,你便是等上两天两夜也是理所应当,才等区区两个时辰,就嫌久了?”
赵飞怒道:“你小子说什么呢?嘴巴放……”
“刘公子说的是,宋提刑对我有再造之恩,我等多久都是应该的。”辛铁柱说着就要单膝跪地,朝宋慈拜谢。
宋慈忙拦住他,道:“辛公子不必如此,还你清白的是元大人,并非宋某。”
辛铁柱却道:“我虽愚鲁,可谁在帮我,我还是分得清的。”
刘克庄在旁笑道:“真看不出来,武学糙汉的心眼倒还亮堂。”
“你小子说谁是武学糙汉?”赵飞拍桌怒道。
刘克庄瞧了赵飞一眼:“你叫赵飞?”
“是又如何?”
“我与别人说话,你却如燕雀一般,在旁叽叽喳喳,真是好不聒噪!”
“你骂我是鸟?!”赵飞眉毛一挑,就要冲上去,却被辛铁柱横手拦下。其他十几个武学生对刘克庄怒目瞪视,都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教训刘克庄一顿。
刘克庄晃了晃手中酒盏,吟道:“身世酒杯中,万事皆空。古来三五个英雄。雨打风吹何处是,汉殿秦宫。”目光从十几个武学生的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辛铁柱身上,笑道:“谁自认不是武学糙汉,就把这词的下阕背来听听。”
此话一出,十几个武学生竟无一应声。
“什么狗屁诗词?”赵飞怒道,“臭小子,有本事别磨嘴皮子,起来练练拳脚。”
“狗屁诗词?”刘克庄笑道,“你可知这词是谁所作?”
“我管他是谁所作!”
“是啊,你都说是狗屁诗词了,还管他做甚?只是不知辛稼轩的大名,你这武学糙汉听说过没?”
辛稼轩便是辛弃疾,非但是抗金名将,在武学生中广受敬仰,还是辛铁柱的父亲,赵飞当然知道。他一下子回过味来,知道刘克庄所吟之词是辛弃疾所作,忙道:“辛大哥,我……我不是有意的……”
刘克庄举起酒盏,慢悠悠地饮酒,慢悠悠地说道:“连稼轩公的词都不知道,还敢说自己不是武学糙汉?”
辛铁柱只觉得刘克庄所说的每个字都如刀子一般,一刀刀扎在自己心上。他脸色铁青,只因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首词是父亲所作。
就在这时,许义带着一众差役赶到了。
与许义一同前来的,还有杨菱和婉儿。
杨菱依然一身绿衣,黑纱遮面。婉儿则是一脸愠色,显然对小姐深夜被叫来琼楼赴约,心中大有怨言。
宋慈看见了杨菱,向辛铁柱道:“辛公子,宋某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应允。”
“宋提刑,有什么你尽管说。”
“我想借夏清阁一用。”
辛铁柱立刻向围在夏清阁门前的十几个武学生挥手,示意他们让开。赵飞道:“辛大哥,把房间让给他,那我们的酒宴……”辛铁柱瞪他一眼,他立刻闭上了嘴。
“多谢辛公子。”宋慈又向杨菱道,“杨小姐,请。”
杨菱知道宋慈深夜邀约,必有要紧之事,极可能与巫易一案有关。她留婉儿在外,一个人进了夏清阁。宋慈吩咐酒保送来一壶茶和两盘点心,又让许义守在夏清阁外,不许放任何人进来。
临窗桌前,相对落座,宋慈倒上了两盏茶。
杨菱向身前的茶盏看了一眼,并不饮用,也不用点心,道:“宋大人,你深夜请我来此,莫非是巫公子的案子有进展?”眼望宋慈,眸子里光芒闪动。
“杨小姐既如此问,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宋慈道,“今夜请杨小姐来此,是希望杨小姐能迷途知返,早日放还杨茁。”
杨菱眸子里光芒顿消,道:“茁儿失踪一事,大人竟还怀疑是我所为?”
“我并非怀疑。”宋慈直视杨菱,“我确定是你所为。”
杨菱语气有些着恼:“当日你已去车马行查过轿子,轿中能否藏人,你一清二楚。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总之茁儿失踪一事,与我毫无关系。”
“我是去汪记车马行查过轿子,车马行有好几顶轿子待租,只有最为窄小简陋的一顶没有轿柜,不能藏人。你说你之所以选择租轿出行,是为了照顾汪记车马行的生意,可你若是租用其他宽敞些的轿子,花费更多,不是更能照顾生意吗?为何你偏偏要租用那一顶最为窄小简陋的轿子?只因这样,你才不可能将杨茁藏在轿中,你才能与杨茁的失踪撇清关系。”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除夕那晚,纪家桥人山人海,众目睽睽之下,杨茁只要离开轿子,必定有人看见。可从始至终,没一个人看见杨茁下轿,轿中也没有任何藏身之处,为何?因为从始至终,杨茁根本就没在轿子里。”宋慈道,“虽然轿子堕地之时,轿中传出过男童哭声,可里面究竟有没有男童,却没人亲眼见过。据我所知,你曾自学南戏,到北土门外的草台班子唱过《张协状元》。你一个女子,能将张协唱得有模有样,试问你要假扮男童哭泣几声,又有何难?初一那天,我去西楼寻你,正巧婉儿姑娘从楼中出来,当时她端着一些点心,里面有豆糕和糍粑,都是吃剩的。后来你邀我到这琼楼相见时,我故意要了一些茶点,里面也有豆糕和糍粑,你却没碰一下,还说自己不爱甜食,不吃点心。”他向桌上的两盘点心看了一眼,这次他让酒保送来的,也是豆糕和糍粑,“既然如此,那日从西楼端出来的那些点心,又是谁吃剩的?所有人都在外面寻找杨茁,谁又能想到,杨茁其实根本就没有失踪,而是就藏在自己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