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寺僧众之中,可有谁与杨小姐是亲朋故旧?”
居简和尚摇头道:“本寺没有杨施主的亲朋故旧。”
“既是如此,有扰大师清修了,宋某告辞。”
居简和尚本以为提刑司深夜来人查问,必然牵涉某起要案,所问必定繁多,哪知只问几句便即离开,不禁有些诧异。
宋慈将出僧庐,忽然回头看向居简和尚身前,目光落在桌上那册未抄写完的《楞严经》上,微一愣神,道:“大师,贵寺中的僧人,都要抄写经书吗?”
“早课诵经自修,晚课抄默经文,这是德辉师祖定下的规矩。本寺僧众,莫不如此。”
“贵寺僧众抄写的经书,可否让我看看?”
“本寺僧众抄写的经书都存放在藏经阁,施主若要看,”居简和尚向那知客僧看了一眼,“弥光可带你前去。”
“多谢大师。”宋慈离开僧庐,由那名叫弥光的知客僧领着,前往藏经阁。
一年前的那场大火,将整个净慈报恩寺烧毁,藏经阁也没能幸免,但阁中大部分经书被僧人们冒死抢出,得以保存下来。此时的藏经阁是重修而成,抢救出的经书都存放于阁中二楼,僧众晚课时抄写的经书则存放在阁后的一间小屋里。弥光带宋慈来到这间小屋,宋慈秉烛翻看经书,速度飞快,很多经书只是翻看一眼便放在一旁。
过不多时,宋慈挑出一本抄写好的经书,道:“小师父,抄写这本经书的僧人,你可识得?”
弥光凑过眼来,见那是一册抄写好的《涅槃经》,落款为“弥苦”,合十道:“阿弥陀佛,弥苦师兄在一年前那场大火中,已经……”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已经死了?”
弥光点了点头。
“这位弥苦师父葬在何处?”
“弥苦师兄和那场大火中圆寂的僧人,都已火化成灰,埋在灵坛之下。”
“这位弥苦师父年岁多大,几时出家,身形样貌如何?”
弥光一边回想,一边说道:“弥苦师兄稍长我几岁,我是前年来寺中出家的,他出家比我还要早两年。我记得他身子不高,脸上有一道疤,平时沉默寡言,很少说话。”
宋慈沉思片刻,道:“小师父,这本经书借我一用,不日归还。”话一说完,不管弥光答应与否,将经书揣入怀中,转身离开了藏经阁。
刘克庄和许义等人在净慈报恩寺门外等了许久,门终于开了,宋慈从寺内出来。
许义忙上前道:“宋大人,现在进去抓人吗?”
宋慈却道:“回城。”
许义挠了挠脑袋,其他差役也都莫名其妙,见宋慈径直下山,只好跟上。刘克庄也有些莫名其妙,不明白宋慈到底在干什么。但宋慈不肯当众言明,必然有不能当众言明的理由,他也不多问,只管随行下山。
一路回城,遥闻笙歌丝竹之声,抬眼望去,临安城灯火连明,连漆黑的夜空都变亮了几分。大宋承平数十年,早已是歌舞升平,临安城平日里宵禁松弛,每到节日,为方便百姓玩赏,城门更是很晚才关闭,谓之“放夜”。此时正值放夜期间,虽然时辰已晚,可城门依然大开,城中各条街道灯烛辉煌,人流如织。
一行人由涌金门入城。
刚一入城,宋慈便道:“许大哥,可否劳你走一趟里仁坊?”里仁坊位于涌金门东北方,相距不远。
“宋大人有何差遣,小的一定照办。”
“劳你走一趟杨宅,请杨菱小姐到琼楼来见我。”
“这么晚了,宋大人还要见杨小姐?”
宋慈不答缘由,只道:“有劳许大哥了。”抛下众差役,与刘克庄向北而行,先行一步去往琼楼。
虽是深夜,可街道两侧灯棚林立,新庄桥下流水浮灯,正是饮酒赏灯的大好时候,琼楼人出人进,客如云集。
酒保立在琼楼门前迎送客人,一眼便认出了宋慈。他还记得宋慈曾是杨菱的客人,忙将宋慈和刘克庄迎进了门,道:“二位客官来得正好,楼上刚走一拨客人,空出了一张桌子,快请!”
宋慈道:“夏清阁可有空座?”
“真是对不住,今晚客人太多,夏清阁早就被人订了,其他三间雅阁也都有人。”酒保将宋慈和刘克庄迎上二楼,果然客人众多,四间雅阁都关着门,八张大桌也只剩角落一桌空着,桌上杯盘狼藉,显然如酒保所言,客人刚走不久。
酒保飞快将桌子收拾干净,请宋慈和刘克庄入座,道:“让二位客官久等,不知二位客官想吃些什么?”
刘克庄正要开口,宋慈忽然道:“一瓶皇都春,要庆元六年的。”
刘克庄转过脸来,有些诧异地看着宋慈。
入太学这大半年里,他和宋慈去过几次酒楼,每次都是他点酒菜,宋慈从不过问,而且几乎从不沾酒。此时宋慈突然要了一瓶皇都春,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酒保很快端上来一瓶酒和两只酒盏。宋慈拿起酒瓶,翻转过来,见瓶底有“皇都春,庆元六年”的印字。他将酒瓶放在桌上,也不倒酒,只是定定地坐在那里,似有所思。
“宋慈,你不喝吗?”刘克庄知道宋慈几乎不饮酒,但还是问上一问。他本就好酒,摆在眼前的又是他最爱的皇都春,自行满上一盏,道:“你不喝,那我可先喝了。”一盏酒入喉,甘爽之味一去,霎时间愁肠百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