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问过邻近的住户,何司业遇害那晚,有没有人见到他回来?”
“其他当差的弟兄去问过,那晚邻近的住户都没听见响动,不清楚死者有没有回来过。”
宋慈思绪一转,想起了真德秀提到何太骥租住在里仁坊的话,于是走向窗户,掀起窗子,朝杨家宅邸的方向望去。果然如真德秀所言,透过窗户,能远远望见杨家宅邸的大门,何太骥住在这里,只要杨菱出入家门,他在窗口一望,便能望见。
就在宋慈掀起窗子眺望之时,杨家宅邸的大门忽然打开了,有人从门内出来。
此时薄雾已消散大半,宋慈能看清从杨宅大门里走出来的人。先是杨岐山出来了,站在门外送行,送走的是杨次山。杨次山坐上那辆一直停在街边的马车,车夫在前驾车,仆役小跑跟随,前呼后拥,向南而来。何太骥的住处就在这条街的南端,杨次山的车驾从宋慈的眼皮子底下驶过,马蹄嗒嗒,车轮隆隆。
宋慈不认识杨次山,但望见杨岐山送行时态度恭敬,可见被送走之人地位尊崇。在杨次山之后,又有一人从杨宅大门里出来,这人宋慈认识,是元钦。
元钦的突然出现,让宋慈颇有些诧异。他之所以诧异,不是因为元钦这么早便来了杨家,毕竟杨茁离奇失踪,寻了一夜不见人,元钦为此事奔走,一大早出入杨家,没什么不正常。他诧异的是,他以浙西路提刑干办的身份登门查案,为何杨岐山、杨菱和那门丁不告诉他元钦也在杨家,而且他在杨家那么长时间,从始至终没有见到元钦的身影,元钦也没有现身与他相见,就像是在故意躲着他似的。
与杨次山离开时前呼后拥不同,元钦是孤身一人,既没有穿官服,也没有差役跟随,向杨岐山告辞后,一个人往北去了。
杨次山和元钦先后离开,杨岐山回入宅邸,大门关上,一切又恢复了先前的样子。
宋慈没有过多地在意元钦的出现。他没能在何太骥的住处发现什么,于是关上窗,打算回太学与刘克庄会合。
就在关窗的一刹那,他的手无意间从窗框上抹过,突然感到了一丝尖锐的刺痛。
宋慈看向自己的手掌,多了一道划痕,幸而没有破皮。他重新掀开窗,摸到窗框上尖锐之处,凑近细看,只见窗框上有一道细小的裂缝,就在裂缝之中,嵌着一小片指甲。
宋慈不禁微微凝眉,捏住那一小片指甲,从裂缝中拔了出来。他将指甲举起,借着窗外亮光,定睛细看。那是一小片断掉的指甲,可以看到明显的断口。他猛然想起何太骥的左手食指指甲正好略有缺损。他回想何太骥食指指甲上的断口,与眼前这一小片指甲的断口很是相像。
“莫非何司业的指甲是断在这里?他是在家中遇害的?”宋慈如此暗想之时,不禁回头环顾整个卧室,看着卧室中处处干净整洁,心中疑惑更甚。何太骥的指甲断口不平,若是生前不小心自己弄断的,那他必定会修剪指甲断口,以免刮伤自己和他人。然而指甲断口并没有修剪过,由此可见,这断口极可能是他遇害时造成的。何太骥遇害当晚,在岳祠训斥完学子后,独自一人往中门方向去了。他的指甲断在自家窗框裂缝之中,由此可见,他当晚的确回到了位于里仁坊的住处,然后在二楼的卧室里遇害。何太骥是被勒死的,可卧室里干净整洁,邻近的住户也没听见响动,可见何太骥与凶手并没有发生激烈的搏斗。既无激烈搏斗,那便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凶手一早便潜入何太骥的住处,藏身于卧室之中,袭击了回家的何太骥,要么便是何太骥主动让凶手进了住处,也就是说,何太骥与凶手是认识的,而且何太骥允许凶手来到二楼的卧室,而不是在一楼的厅堂见面,可见凶手极可能与何太骥相熟,关系非同一般。然而据真德秀所言,何太骥平素独来独往,很少与他人往来,熟人更是少之又少。
“若论熟人,真博士当算一个。还有杨小姐,何司业倾心于她,对待她定然与常人不同。”宋慈暗暗心想,“可真博士是何司业的知交好友,观其言行,并无杀害何司业的动机。杨小姐虽然英气不输男儿辈,可毕竟是一女子,何司业体形魁梧,她如何勒得死何司业?”
宋慈继续思索:“何司业若真是在家中遇害,那他后背上的笋壳毛刺又是在哪里蹭上的?这附近没有竹林,唯一有竹子的地方,便是杨宅西楼。莫非何司业死前曾去过杨宅西楼?杨菱说她与何司业六天前在琼楼见过面,自那以后再没见过,难道是在撒谎?”
念头一转,他又想:“倘若何司业是在家中遇害,那凶手还需移尸至太学岳祠,沿途穿街过巷,距离不短,又都是坊市之地,住户甚多,说不定当晚有人听见过动静,甚至有人目击过移尸。”他取出手帕,将那一小片断指甲包起来,然后下楼,重新贴上封条。他与许义先赶回提刑司,来到了提刑司的偏厅。何太骥一案移交浙西路提刑司后,其尸体便被运至提刑司,一直停放在偏厅之中。宋慈揭开遮尸白布,取出从何太骥住处发现的那一小片断甲,与何太骥左手食指指甲上的断口一比对,果然完全一致,由此可知何太骥的确是在自己家中遇害的。确认了这一点,他再带上许义回到何太骥的住处,然后沿着何太骥住处到太学的各条街巷,挨家挨户地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