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羽庄副庄主看向其间,眼中从最开始的平静变作忌惮谨慎,他仰头看向四周,有种被雾气笼罩洞悉的感觉,“都是假象,什么时候——”
“不见神明。”齐则轻声道。
齐衍听到声音的时候看向身后的兄长,这雾他再熟悉不过,“不见神明……?这是那个幻阵!?”
那个差点在虚妄山林里将他们搞个半死的幻阵……小兄弟居然会布此阵,不对,仙灵乡的时候好像就是这种雾气!
尚且保持清醒的修士们在血虫咒杀的瞬间清醒,一清醒过来就看到四周一处处血迹,而本该失控的修士昏迷在地,没有化作无尽的尸水,他们惊慌中抬起头,就看到坐在高处的少年以及其手中的古灵舟。此时的古灵舟如同虚影,虚影的周围环绕着几颗墨色的珠子,几个修士忍不住想要往前走去,却忽然间听到了高处的声音——
“各位最好安静一点。”
“要是死在阵中,莫怪我没有事先提醒。”
先前出声的贵客张开了嘴,想往后退的时候顿发一声尖嚎,周围修士一向看向他,就看到他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如同黏虫的东西从他的眼睛里掉落出来,随在地上化作了恶心的粘稠物。
“这是——”
“咒物?这人的眼睛上有咒物?”
看着不远处挣扎痛苦挣扎的修士,从幻象中惊醒的修士马上就明白过来,不止有血瘟疫,他们之中竟然还有咒物潜伏着,潜藏在深处,无声无息地埋伏着他们。
玄羽庄副庄主看向旁边的齐则,这位安静深甚久的齐少主似乎料算到什么。
齐则坐在轮椅上,仰头看着四周的雾气……这个曾出现在宿家秘境里的上古幻境,竟然经由那个人的手重现在此间,竟然把这样的办法放出来,那就只有一个原因,他没想要瞒。
“诸位莫要忘了。”齐则声音淡淡:“不见神明不止擅长幻象,它还会窥探。”
贵客痛苦地在地上挣扎,混在玄羽庄修士中的各路探子背生冷汗,只见自身周边萦绕的雾气并没有完全退却,如同威胁地停留在他们身侧,不见神明这种幻阵怎么会出现!?探子们一个个停住脚步,听到齐则的声音,藏在心里的觊觎之意不经掩下,处于不见神明的雾气中,他们没有任何胜算靠近那个人。
一个古灵舟已经足以让数多修士趋之若鹜甚至另起异心,身怀重宝的情况下,来自四面八方的有心之人都会关注他,若想要将这古灵舟牢牢地把控在手里,韬光养晦是不行,若有实力,便是震慑。
四周渐渐有黑衣人冒了出来,山里之中突然跃出了无数的羽箭。
齐则身边的护卫与玄羽庄副庄主同时跃起,拦住了来自山林中的偷袭。
林中还有人,正在试图攻击他们。
无法判断幻象,就只能全面压击。
无形的雾气再进一步扩散,黑沉沉的夜里雾气变得难以分辨,黑衣人瞥见那雾之际,一招驭使将被剑诀击伤的鹰隼重新唤起,清脆的鹰鸣声响彻山林,山林中隐隐出现了其他的声响。
他急行掠退,将要退出雾气覆盖的位置,只是远处的剑修并未让他的想法得逞,在他速退几步时,四周的剑诀已经应声而来,如雷霆迅猛的剑寸寸封住了黑衣人的退路,只是几息的时间就在山林中封出了数道剑影。
山影掠掠,黑衣人侧目,遮住半面目光带着几分谨慎:“云动七雷,惊雷剑法第十式。”
剑修持剑点地,再行时已然掠到黑衣人面前,迎面的落剑与黑衣人手中骤现的符光碰撞,两人急退了数十步。黑衣人的目光带着几分了然:“先前收到消息的时候,说在玄羽庄地宫中发现了惊雷剑法的痕迹……当时我还不确定,因为惊雷剑已经五年没有出现在修道界。”
“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你——”
“顾子舟。”
黑衣人手中符咒散去,几道反击迎面而来的剑诀。
剑修身形灵敏地避开所有术法,足尖点地身形再次袭至黑衣人的面前,剑锋初绽,雷光逼得黑衣人改变撤离的方向,眨眼的片刻,从主院中渗出来的雾气已经蔓延至山林里,流过了黑衣人的脚下。黑衣人见状脸色稍沉,语气中带着了然与确定:“我先前就心想着三道刀阵,孟开元来得那么晚,到底是谁破坏了地宫的刀阵,如果是你就不奇怪了……”
“失踪五年的天麓山首徒,居然出现南界。”
堂堂西界西泽顾家少主顾子舟,隐姓埋名到了南界玄羽庄的地界。
顾七听到对方说话的时候,掩盖在面罩下的妖瞳多了几分深意:“你们知道很多。”
“自然,五年前东界龙华秘境,越阶剑斩洞虚邪修,事后消失五年……对付你,洞虚期都不敢懈怠。”
黑衣人打量着顾七,最后停在他的面罩上:“看来你还藏着什么,不过你在这,实在太好。”
一句实在太好,仿佛与金州镇时宿家刘长老的话映衬在一起,两句话说的分明是两个人,却表达出了同样的意思。
黑衣人手中符咒行出,几道光咒惊过。
急行的水咒符与惊雷剑的雷光碰撞,于黑沉沉的山里绽出无数落雷。
鹰隼掠退,飞在黑衣人的身侧,“你很忌惮他。”
黑衣人沉声:“他在主上名单里,首位。”
剑斩洞虚强者,这种说法没有表面说得那么简单。
天魔阵三层刀阵里,有两道的破阵者无人猜及,可用刀尊段胤的奔雷刀立下的刀阵,有着一个绝对的门槛存在,就算是化神高阶的修士,也不敢硬与段胤的刀相碰,不然上一个被派来南界的黑衣人就不会那么斗胆地以此刀阵来布杀局。
西界顾家顾子舟,不到百年的化神天才,这是十年前修道界对他的判断。对于灵气如此贫瘠的东寰修道界,修士想要百年内进阶到化神,只不是单单只靠气运或者天赋就能做到的,可偏偏顾子舟就做到了……越阶斩杀,实力莫测,尤其是五年前斩洞虚强者,强得堪比千年前的天才。
这已经不单单是一个简单的天才能说明的事情,他身上有所秘密,只是这些秘密被西泽顾家藏得死死的。
顾七的剑再次逼近,与对方在眨眼间接手了数十招,黑衣人却在认出顾七的剑招后先后避开招式,眼中掠过一层精明的算计:“看来你跟那个人的关联匪浅,院中修士那么多,只放了你一个人出来,想来是很信任你……你对他的事情很了解吗?”
那个人……?
指的是万一。
顾七剑迟了半息,四周还有不见神明的雾气,从院中出来的时候万一没有过多细说,直至熟悉的雾气浮现,他才意识到阵法是不见神明。仅存于虚妄山林里的幻境为何会出现在万一的手中,又怎能在此时布出,种种疑团解释不清,但他知道现在不是陷于对方话术陷阱的时候。
剑锋骤转,顾七剑身微动,重击在了黑衣人的肩上。
黑衣人闷哼后退,险险避开下一步剑招,落在一处林间:“看来是了解甚多……但你们未免对血瘟疫想得太简单了。”
山林之中,鹰隼落在了黑衣人的肩膀上,只见他手中微微浮现,数只血虫浮现在他的手间,丑陋的虫子在黑衣人的灵力下变得逐渐清晰,如同威慑地展现在了顾七的面前,“所以,我劝你最好别轻举妄动。”
顾七的剑稍稍一停,妖瞳中的杀意更甚,“咒在你身上。”
山林中还有其他的声响,无数的羽箭落击在远处的玄羽庄中。
“不错,看来你知道不少。”黑衣人将血虫玩弄于股掌间,轻飘飘地说出:“只要我随手一动,院中所有人将会被完全咒杀,利用不见神明的幻境,我知道你们想干什么,只不过是想拖延时间,现在院子里那些医修,是不是都在想方设法地找出血虫?”
不见神明确实打乱了他的安排,主上交代的杀局失了分寸。
但幻象毕竟是幻境,再怎么变,人是不可能凭空消失……而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那些医修也没可能将所有的血虫全都取出。本来还想让这些人一步步死于绝望,现在只能动用隐于暗处的下属来推一把了。
“布下不见神明确实令我意外,不过那座院子外围的阵法只是冰阵吧?”
与失控修士身体内血虫相呼应的咒就这么浮现在黑衣人的手间,幻象骗得了眼睛,可真正掌控咒的是他,他游刃有余地继续胁迫:“你以为中招的修士就那些人吗?血虫既然能受咒掌控,那便是随咒生,随咒埋伏,也会随咒死,你猜猜,里面还有谁也在咒的掌控里?或者说,你猜中咒者,最快可以几息死?”
“顾子舟,你不敢赌那么多条人命。”
顾七的剑没有再往前。
这时候,剑尖有微微的雾气掠过,轻抚在剑身上,似乎在说着什么。
“一个时辰。”
顾七轻声道:“他与我是这么说的。”
山林之中,不知何时树枝上叶子,凝了一层薄薄的霜。
雾气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变化着……
‘去的时候,小心那个人。’
‘别让他碰到阵。’
‘也别在他的阵中。’
黑衣人脑海中顿然响起了传音中主上特意交代事情,脸色微变,在这时候急急看去,山间中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却在无形之间,刺骨的寒意顺着雾气逐渐爬升,僵硬的感觉令得黑衣人的四肢发麻,几乎在第一时间他意识到了不对劲,双手紧缩捏爆了手间的血虫,而山野之下的玄羽庄小院中却没有传来惨叫声。
血虫咒杀……没有作用?!
院内,院外,失控的修士站立着没动,原先挣扎癫狂的假象随着寒意升起逐渐消失。
展露在所有人面前的只有一个个如同冰柱站着的修士,他的脸上还保留着失控的模样,只是身体上覆盖满了寒霜,像是有东西刺破了他们的皮肤,一点点深入到他们的经脉当中,无形间将那些渗入到人体内的血虫逼到了修士们的左臂上。血虫爆开的时候失控的修士们臂膀鲜血淋漓,却没有如同先前那样影响丹田,爆体而亡。
雾气之中,齐六叉腰呐喊:“老子撒了一个时辰的寒草种!”
“我们动富贵哥的种子没事吧?”
“回头把这些寒草带回去,保证富贵出关的时候收获大片功勋寒草!”
“他身上的伤口还没好全!”墨兽急声。
不见神明:“什么忙都没帮上,你闭嘴吧。”
墨兽觉得自己威严受到了威胁,什么叫它没帮什么忙!
这浩大的阴气全是它辛辛苦苦给宿聿攒下来的……它骂骂咧咧的话没有达至宿聿的耳间,沉思之际看向宿聿体内的元婴跟受损的经脉,元婴没有过多的动静,经脉渗出了血,却没有爆裂受伤,剩下只有的被从中调出的源源不断的阴气。
隐隐之间,它觉得这个年轻的万恶渊之主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却说不出来。
万恶渊的众鬼们早就在院周撒满了寒草的种子,强大的阵法将那些寒草一步步催生,刺破进入了修士的体内,根须在经脉里攀爬,寒意逼得所有的血虫不得不往安全的地方靠近,最后在咒的影响下爆裂在修士的经脉中。
寒草,不对!?似乎是阵法!
“让寒草在他们经脉里生长!?”江行风怔然。
宿聿手中的古灵舟轮转,他没有看向任何人,一双眼睛像是透过无数阵纹,把控着此间的所有:“体内长几株草,总比死了好,不是吗?”
江行风听到这话一下愣住,这种近乎蛮力粗暴的推进方式,事后这些修士免不了寒症缠身数月,甚至体内还有可能留下寒草的残余……可这些后遗症均可通过药疗解决,寒草也能根除,比被血虫引爆丹田实在是好太多!
大胆!鲁莽!竟然让寒草在人的体内生长……怎么会有这种布阵方式。
江行风看到宿聿的同时,也见到对方那只布满图腾的眼睛。
——灵眼,擅洞悉。
不久前江行风所作的,就是利用寒草才失控修士体内的血虫逼出,这个人莫非是通过洞悉术,洞悉了他治疗的过程!?想到此处,江行风看向四周的修士,无疑的,所有修士的血虫的爆开的地方都在左臂,因为前不久他就是将血虫从左臂逼出……这人是复刻了他的治疗方式,将治疗之法融入阵法当中,让寒草往他想要的方向生长……深入到修士们的身体内。
不见神明不是重点,那只是障眼法,他在破解的是血瘟疫。
“你看到了?”江行风偏头看向宿聿。
宿聿声音如常:“学的不深透,到时候劳烦你善后。”
什么叫不深透!?莽夫莽夫!
熟悉各种医阵,江行风没见过这种布阵方式,大胆妄为,宛若天马行空的布阵方式。
他说这话的时候,忽然看到了站在宿聿身边的活尸,后者保持着蹲着的姿态,一双眼睛明亮地看着其中所有的阵法,而在它面前的地面上,刻着深入地面的经脉走向图……先前江行风就知道这活尸似乎懂点医术,眼下看到这如游蛇的经脉图,更加确定了某种想法。
“这也太厉害了……”齐衍按住小人参,在对方嗷嗷呐喊里看着。
齐则看着脚边凝霜的血,双手搭在残废的双腿上:“古灵舟,或许就是该留给他的。”
寒草之阵在他的掌控中不断蔓延,小院中其他人鸦雀无声。
觊觎古灵舟的探子们不敢再动,漂亮的冰霜冻住了地面淋漓的血,刺骨的寒意在不见神明假象消失之后才浮现在他们的面前,幻境中还有幻境,阵法中还有阵法。
少年抬头,跃过无数雾气,直面黑沉的山林。
山林里的雾里,持剑的顾七微一偏头,如隔万里,却看到了一双眼睛——异常漂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