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看着面前的太子,摇了摇头:“你怕也不是来问这个的。”
太子一怔,他确实不是来问这个的,知道李嬷嬷和裴大夫人的事,也不过是定下要过来前,才得的消息:“祖母目光如炬,孙儿这点微末伎俩,哪里逃得出祖母的法眼。”
“既然你不是来问这个的,坐一坐,就回去吧,”太后说着,就起身去了内室,反把太子主仆单独留在了外头。
太子在位置上坐得发慌,有心起身离开,却又担心会不会离开的太快。
姜斤斤站在太子身后,瞧见他静不下心的模样,也有些犯愁。
“殿下?”
太子站起身,正预备离开,忽然看见侧间书桌上铺开的纸笔,笔尖墨迹未干,显然是才用过不久。
太子动了动手指,忽然寻到了问问题的正确方式。
第9章 回家了的第九天
取官窑月白冰裂瓶,自院中新折白梅一枝,枝干须曲折有力,摆在糊好的花窗前,任其暗送幽芳。
裴良玉后退两步,仔细端详片刻,又调整了花枝朝向,方才满意的净手。
“气质清新淡雅,无合香所累,不错。”
裴良玉听见人声,先是一惊,却又很快化成喜意:“茵茵,你来了。”
“又胡叫,”裴二姑娘敏玉笑着进门,“我早几日想来,娘说你才进宫,让我等一等,哪知道这一等,就是足足五日。”
“这不是没人告诉我,二姐姐你想我了吗,”裴良玉往她身后看了一眼,问,“哥儿姐儿怎么没来?”
“丫头前几日不是病了?她祖母便不许她出门,”敏玉淡淡道,“哥儿要照顾妹妹,便也留下了。”
裴良玉皱了皱眉:“你都嫁过去这么多年了,你婆婆还总管着你?你就没告诉大伯母?”
“婆婆管教儿媳妇,她又不像汾阳王妃从前对你那么出格,我娘也没理由管到别人家的家事。不提她,”敏玉叹了口气,“好歹今日家来,叫我松快些。”
等裴良玉点头,她才又笑着恭喜裴良玉:“恭喜三妹妹终于出火坑了。”
“说来我还没谢二姐姐,”裴良玉拉着裴敏玉好一通谢,“听说前年赏花会上,你替我骂了汾阳王妃一通?你回去可被你婆婆说了?”
“你怎么知道这事儿?”敏玉有些惊讶,“那倒没有,我特意趁没人的时候堵她,也就是指桑骂槐,她自己心里有鬼,脸气得通红,哪儿敢给我婆婆告状啊。”
裴良玉听说敏玉没事,方放下心中大石:“我后来听她身边的人说的。”
“原来如此,”敏玉说着,又道,“若再见了她,我也还想再骂呢。从前她和我娘、二伯母多要好啊,后来却非说你克死了范文晏,逼你嫁过去,还让你住漏风的房子,也不给你看病……若不是你和红云聪明,知道让人回来求救,岂不是要被她给磋磨死?”
“也就是我那会儿怀着丫头,娘没敢告诉我,不然我八个月的身孕,也能打上门去!”
“你那会儿都快生了,大伯母怎么敢和你说,何况,都过去了,”裴良玉回了家,曾经的苦难就都蒙了一层纱,虽说在听到范文晏三个字时,心中还有些许波动,这会儿,也能平平静静的和亲人说起,“我都快忘了。”
“我看你根本就没忘,”敏玉上下打量了裴良玉几眼,“你从前脾气可和我差不多,如今你又是什么脾性?换了几年前,没有用得上的时候,你会亲自插瓶玩儿?”
“二姐姐,”裴良玉幽怨的喊了一声,“我还说你是特意来看我,感情是来揭我伤疤来了。”
敏玉一怔,反应过来,赶紧道歉:“是我错了,我提他们做什么。”
“罢了,原谅你了,”恰好丫鬟捧了茶来,裴良玉便拉了二姐坐下,就当揭过此事。
敏玉吃了口茶,犹豫片刻,还是道:“我过来前,听说皇后有意替太子向你提亲?你俩这针尖对麦芒的,日后见天的闹,那还得了?”
“什么针尖对麦芒啊,”裴良玉不肯承认。
“你自己说的话都能忘了?”敏玉倒也没拆穿,“不过,要不是知道你对范文晏有意,我还以为你和太子会做一对欢喜冤家呢。”
敏玉说完,发现自己又提了不该提的人,忙换了话题:“你这回进宫,可和太子见着了?他招你没有?”
“二姐姐用不着这么避讳,”裴良玉拨弄了一下杯盖,“我从前觉得范文晏好,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过了这么久,又经历了这么多事,我便是还能再想起他,怕也是连恨都提不起兴趣了。”
裴良玉说的是真话,还是逞强,敏玉分得清。可正因为分得清,才更心疼自家堂妹。
“说起太子……”裴良玉起身,从夹子上取了个匣子,摆到了敏玉面前,“他送的贺礼,二姐姐瞧瞧?”
敏玉打开匣子,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扇子,不是头面,而是不多不少十两银子:“我方才还说他招你没有,如今看到这十两银子,倒不必再问了。”
十两银子这事,说来好笑,一开始是幼时太子微服出宫,被忽悠着花十两银子,买一个几个大钱就有一打的竹编篮子。
太子身上没钱,却被人哄得一定要买,拐弯抹角的朝裴良玉借了银钱买回来,才知道上当受骗。这事是太子人生中为数不多的黑历史,被年幼的裴良玉学给了太后听,太子上当受骗,又听见裴良玉学话,自然气了裴良玉。
后头十两银子结清,裴良玉也懒得理会幼稚的太子,可偏偏她也识人不清,用这钱去帮了一个伪装乞丐的骗子,又被太子嘲笑。两个年幼的小孩才彻底结下了十两银子的仇。
就算后来两人都大了,太子却还每每在给裴良玉送年礼时,加上十两银子。
至于那扇子,大致也是差不多的小事。不过裴良玉和太子间,多得是这些小事堆积起来的矛盾,在大人看来没什么,可在那时的太子和裴良玉间,就等同于不可调和。
偏偏裴良玉是唯一一个拿到了太子不温良大方证据的人,虽然早就毁了,太子却也因此极爱借着找裴良玉玩的工夫释放自己的本性。太子爱撩拨裴良玉生气,年幼单纯的裴良玉觉得太子表里不一,才渐渐成了如今这般相处。
“先撩者贱,是他先送了这些东西惹我的,”裴良玉说着,便把自己刺太子穿着金子出门的话给说了。
敏玉捂着嘴直乐,关了匣子,也不继续看了:“那和太子结亲这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裴良玉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说。
敏玉眼珠子一转,道:“不喜欢也没事儿,等我回去了,就给大姐写信,我们早给你晒了一批人选出来,你有什么要求没有?或是不喜欢哪类?我脑子灵,都记下啦!”
只是姐妹说话,裴良玉倒没多想,认真沉吟片刻,问:“那些人的母亲,可都是世家出身?”
“自然,”敏玉点了点头,“我与大姐姐选,自然也都在世家这个圈子里,咱们这些女孩子,又有几个嫁到外头的?”
这倒是,裴良玉咬了咬下唇,各个世家夫人,几乎都出身世家,谁都不比谁差。可做人婆婆,难免和做母亲不同。就算裴家家风清正,如今看着也都和睦,当年也都是有过不愉的。像敏玉,她婆婆管她紧,很少当着小辈的面让她立规矩,对比之下,已经算是好的。
“那……先把好南风的去了吧,”裴良玉道。
世家不少人追求魏晋风流,南风,自然也是那些人复刻的一环。
“这真要去啊,”敏玉犹豫片刻,“其实好南风也不是什么事儿,男人又不会生孩子。”
“男人是不会生孩子,可他都喜欢男人了,难道还会喜欢女人?不就是想要孩子吗,又想要名士风流,又想要有后,我又不是生孩子、养孩子,管家的工具,”裴良玉说着,小声嘟囔了一句,“生孩子多可怕,又疼,我还不想生呢。”
“既如此,我看也挑不出什么了,”敏玉看了裴良玉一眼,“世家好南风的不少,不好南风的,身边也多有红袖添香。家世高的,须得忍受顶头上一重甚至两三重婆婆,家世太低的,也攀不上咱们家的门第。细算下来,倒还真不如太子。”
“有太后在,你也用不着担心皇后,便是后院有几个承微昭训之流,家世品级却都不高,一个礼法国法压下来,就掀不起大风大浪。唯独不好的,也就是太子有儿有女,后娘哪儿是这么好做的。”
裴良玉听到这里,要是再听不出来,就白瞎了和敏玉做这么多年姐妹了:“二姐姐你这是在帮他说话呢?”
“倒也不是帮他,”敏玉正色道,“婚姻也就那么回事儿,对女子限制颇大。我与你姐夫相敬如宾,已算是好的。你和太子自幼相识,便有些不睦,却也多是琐碎小事,单看他记得给你送份这样有心的贺礼,便知道他是个念旧的。你拿捏得住他的脾气,日后抖擞起来,他还能休了你不成?”
“我还说我是个离经叛道的,二姐你也不遑多让嘛,”裴良玉说着,便把自己在太后面前说的话也告诉了敏玉,“虽说大伯母也告诉我,便是我不嫁,家里也养得起我,可我终究不好一辈子呆在家里。我便想着,既然要嫁,不如选个对我、对家里都最有利的。不过大伯母和二姐你不一样,她觉得我进宫,连回娘家都没法自己决定,怕我熬不住。”
“谈不下感情,不如利益至上……我这做姐姐的,到底比不得你,”敏玉咂舌,待听了后一句,又反驳,“我娘也就是现在,等她寻摸一遍世家子,分出个高下来,她就不当局者迷了。”
裴良玉正要说话,就瞧见有个丫鬟走了进来,手里还抱着个匣子。
等近些,裴良玉才看到匣子上有封信,信上字迹眼熟的很,正是太子的。
“门房说匣子是汾阳王府郡主派人送来的,送信的人,看着却像是宫里出身。”
“宫里呀,”敏玉声音拉得九曲十八弯,忍笑忍得脸都憋不住了。
“我知道了,你去吧,”裴良玉挥退了丫鬟,也没理敏玉,只是预备拆信的手转了个弯,搁下信,先拆了‘卿卿’送来的匣子。
敏玉凑上来看了一眼:“可真是大手笔,一整套的头面呢,这小郡主对你还是不错的。”
敏玉说完,没听见回答,觉得不大对,一抬头,就看见裴良玉脸阴沉得要滴水。难得见裴良玉这样反感,敏玉也不由打消了玩笑之意:“这东西有什么不对?”
不对?哪里都不对。
裴良玉气得脸涨的通红,咬着牙道:“这东西必然不可能是‘卿卿’送的。这套头面的图纸我见过,是个不要脸的东西请我帮忙指点,说要送给他心上人的。”
第10章 回家了的第十天
“你见过?”敏玉有些疑惑。
敏玉回来得迟,尚不知道二郎君的事,裴良玉就同她说了,只隐瞒了范文晏真正的死因。
“也就是说,汾阳王妃当初非得要你嫁过去守活寡,结果范二却喜欢上了你这个嫂子?”敏玉突然笑出声,“你说这汾阳王妃,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见裴良玉仍沉着脸,笑不出来,敏玉关了匣子劝道:“这种事听来荒唐,却也不是没有,只是咱们这样的人家出的少。不过若你不是先做了他长嫂,如今与他结亲,倒也不算坏。”
敏玉说完,又立刻否决了自己的想法:“还是算了,汾阳王妃那个样子,实在不是个好相与的,还是不沾为好。”
“如何能说不算坏,分明是让人恶心透了,”裴良玉扬声向外喊了红云一声,“把这箱子东西,派人送回郡主手里,就说我多谢她的礼,可这东西,却不是我能收的。”
瞧见红云疑惑,裴良玉也没解释,只道:“记得一定亲手交到郡主手里,不许叫任何人转交。”
“等等……”裴良玉犹豫片刻,“只让郡主看就是了。”
等红云走了,裴良玉才回头对有些不安的敏玉道:“我是恶心范二,并不是针对姐姐。这里头有些事,我不便告诉姐姐,但日后有关我的任何事,范二问到你头上,你都别搭理他。”
“成,都听我三妹妹的,”敏玉见她心情好些,才示意桌上还剩了封信,“不打开看看?”
“我自己先看,”裴良玉拿起信拆了,见敏玉低头饮茶,才拆了信。
敏玉等了一会儿,才抬起头,好奇的问:“说了什么?”
裴良玉慢悠悠将信收了起来,想了一阵,突然笑出了声:“他说,他死了两任妻子,有一儿一女。后宅有名分的,有四人,俱出身不高。想求娶我,为的是我背后的世家之势,和太后的支持偏爱。若我接受不了,可趁早拒了。”
“这……”敏玉被这话惊得不知该如何开口,“太子真乃一奇人也。”
“他将坏处说尽,却也不是没提好处,”裴良玉拿着信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二姐姐要再坐坐,还是同我一道见娘去?”
“话说到一半就走,再没你这样吊人胃口的了,”敏玉说着,与裴良玉一道起身,“你去和二婶说话,我自然也要寻我娘说话去。”
两人一同出门,裴良玉亲送了敏玉到回廊下,才回转,进了李夫人房里。
“不是说你二姐寻你去了?怎么撇下客人到我这里来了,”李夫人正在看丫鬟新做的针线,瞧见裴良玉进门,自然先紧着女儿。
“我有事要同娘说,二姐自然也找她娘说话去了,”裴良玉一摆手,屋里的丫鬟鱼贯而出,裴良玉才同李夫人道,“娘,若是皇后娘娘使人来问,你意思意思,就替我应了吧。”
“不是才说要好好想想,怎么就应了,”李夫人坐直了身子,紧紧盯着裴良玉,大有裴良玉不说出个子丑寅卯,她就不依的架势。
“这是其一,”裴良玉将信推到了李夫人面前,等她拿起看时,又继续道,“方才范二假借郡主的名义给我送了东西过来。”
“范二?”李夫人有些恼了,“看来他是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
“我没要,让红云退给郡主了,”裴良玉补了一句,“我特别交代了,一定要亲手交到郡主手上,不许让汾阳王府的任何人经手。”
李夫人闻言点了点头:“正该如此。”
“娘觉得,这件事,是范二自己为之,还是有什么人点头?”裴良玉心里有些拿不准,她其实是有些怀疑汾阳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