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平静闭目,依稀还能听见城外狼烟四起,哭声震天:“湛流是将军,不能护佑自己的国家已是无能,若再逃往他处,与禽兽何异?”
女子哽咽:“可敌国有几十万兵马,你如何抵挡,我们跟着父皇和百姓一起南迁,重新建都不好吗?”
“城内还有病残老弱。”
“他们数量太多了,军队根本保护不了他们,父皇说了,乱世当头,舍小保大……”
一直无动于衷的男子闻言忽然睁眼,冰冷的眼眸居然带着一丝罕见的笑意,可惜是讥笑:“大?什么是大?尊贵的国主,还是尊贵的公主?”
“公主锦衣玉食,是天下人辛苦养之,如今大难临头,却要将他们弃若敝履吗?”
男子声声责问,气得女子泪如泉涌:“我就算不抛弃他们又如何,依旧改变不了战局!”
湛流重新闭上了眼睛,淡淡开口:“我知道,所以我让公主走,不必理会我。”
人间三年大旱,河干海枯,周边数国颗粒无收,早已出现人食人之惨状,敌国军队每过一处,便将老幼病残杀来做成人干充饥,待到国破之时,城内那些遗民百姓皆会成为军中口粮。
女子哑声喊道:“你留下来会死的!”
湛流:“死得其所,便无碍。”
女子愤然砸碎花瓶:“你其实就是讨厌本宫是不是?你的那个心上人去年上街被马匹踩伤,不小心断了一条腿,和那群遗民一起被丢在城中,你舍不得她死罢了,何须找这诸多借口!”
她语罢冷冷拂袖走出门外,但不知想起什么,脚步忽然一顿,从袖中抽出一封和离书,然后缓缓松开指尖,任由那张轻飘飘的纸落在了地上。
女子面容模糊不清,尸傀只记得对方一身蓝裳,很是好看:
“湛流,你真是无趣极了,本宫真后悔当初硬和父皇要了你。”
陆延徐徐摇扇,他在殿内待得久了,身上也沾染了熏香,那股腥锈微甜的味道在鼻翼间萦绕,又随着风飘远,让人想起遍地流淌的血液。
“那一日,敌军攻入城下,杀声震天。”
“水吟国早早迁都,城内只余残民,金枪将军湛流带领一千旧部守在了城门下方,敌军分三路而来,铁蹄烈烈,人数是他们百倍之多。”
过于悬殊的数量差距让这场战争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到后来城内遗民也冲出城门拼死抵抗,敌军将领甚至都懒得亲自上阵,只是骑在马上大笑着看热闹,命令麾下士兵戏耍这群可怜的“蝼蚁”,东戳一枪,西戳一箭。
湛流拼命厮杀,斩敌八百,最后因为力竭中箭,浑身鲜血地倒在了尸体堆里。
敌国将领抬手制止想要继续冲杀的部下,冷笑道:“莫要将尸体损坏,否则脏腑破了,肉便腥了,本将军倒想尝尝神勇之名在外的湛流将军和普通百姓的肉有什么不一样。”
陆延的故事终于来到了最重要的部分:
“至此,水吟国便算破了,数万百姓被踏成了肉酱。”
“然而就在敌军正准备入城时,只见里面忽然缓缓走出一名容色倾城的蓝衣女子,她眉心一点朱砂痣,头戴白羽巫冠,赫然是水吟国唯一的公主。”
尸傀呼吸沉重,他冰冷的身体因为陆延的讲述居然渐渐开始有了一丝活人的气息,连带着脸上黑色的纹路也在逐渐淡去,胸腔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剧烈跳动,或许是他千疮百孔的心脏。
而陆延却恍若未觉,不紧不慢摇着扇子,声音遥远低沉:“敌军见她貌美,并未射杀,欲擒来献给国主,公主却说:我乃雨神之后,有龙族血脉,羽龙氅唯有我穿才能祈得雨来,请将此物归还,我愿为大军求雨。”
“敌军夺得羽龙氅后确实未曾成功求雨,兼得大军干渴难耐,将领见公主孤身一人,就并未拒绝,便让人取来羽龙氅给她。”
陆延手中折扇收起,随手一指:
“只见公主身披羽龙氅,再登高台,一舞风云变幻,然而天际雷鸣滚滚,却并未落雨,反而出现了一条体型庞大的水龙,那条水龙嘶吼着从天际落下,将数十万大军冲得人仰马翻!”
“不知何时,高台上那抹蓝色的身影却渐渐变成了血红色,原本华美的羽龙氅就像恶兽般疯狂吸食着公主的血液,她却仍是裙摆飞旋,速度越来越快,原来公主从内廷寻得上古神札,竟是不惜动用秘法以身献祭。”
“须知,任何违逆天道的术法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公主以血肉和魂魄献祭雨神,挡住了城外数十万大军,当她气力耗尽时,整件羽龙氅已经被血染成了暗红色。”
敌军将领几欲气疯,面容扭曲,声嘶力竭吼道:“放箭!放箭!给我杀了那个贱人!!快啊!!!!”
那位不知名的公主站在城墙上笑得泪水簌簌,她想起自己从出生以来便千娇万宠,从出生起就安宁祥和的国家,还有地上的累累尸体,那些都是她的子民,却因为铁蹄践踏,一夕之间不复存焉。
可这些居然要让一个将军来点醒。
她迎着茫茫箭雨,张开双臂,衣裙被狂风吹得烈烈起舞:
“愿我水吟国土,再无狼烟纷争!”
“愿人间赤地千里,得甘霖普降!”
“愿我忠诚之将,”
她红色的身影从城墙坠落,望着灰暗的天空无声动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