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势倾斜得太过厉害,陆莽甚至都无力派人前去抵抗,他自己就曾带兵打仗,如何不知道这其中的风险,倘若只对上其中一个还好,现如今对上三个,仙灵必败无疑!
陆莽握拳重重砸在了桌上,咬牙吐出一句话:“派使臣前去求和,无论什么条件,务必使他们退兵!!”
打不过,就只能求和,一如当初仙灵一统十二洲时,各国亦是卑微低头。
然而陆莽错估了他们毁灭仙灵的恨意与决心,朝堂连派三名使臣前去求和,连军帐都没入就被砍了个人首分离,他们的头颅被石灰腌好,放入锦盒中八百里加急又送还了回来。
三颗头颅齐刷刷摆在御案上,朝野震惊,现在连三岁小儿都知道仙灵即将国破,往日热闹的街上空空荡荡,大批流民收拾财物向西面逃去,一派苍凉景象。
“看来不用本王费劲送你回巫云了,赵玉嶂的军队很快就会打入王都。”
外间人心惶惶,风陵王府倒是一如既往的死寂,自从陆莽登基后,他就列出了一堆罪名将陆延囚禁在王府中,只等来年开春就遣送回封地,如果不是忌惮着那半枚虎符,陆延只怕早就小命不保。
陆延穿着丧服,按照规矩替先帝守孝,每日都要跪在府中设的牌位前念经百遍,吃斋茹素。他很少穿得如此素净,闭目跪倒时,烟雾袅袅,眉眼竟有了几分历经世事的悲悯。
商君年走到陆延身后,听不出情绪的问道:“先帝落葬,陆莽都不许你相送,你不恨他吗?”
陆延笑了笑:“人死如灯灭,规矩都是做给活人看的,送不送其实没什么打紧,将来我死也是如此,就算被人挫骨扬灰,我也是看不见的。”
商君年皱眉:“你既不在乎规矩,又为何日日在此敲经念佛?”
陆延终于睁开眼:“我父皇征战一生,立下过不世之功,临终前却还要担忧江山后继无人,说到底都是做儿子的不孝,我如今能为他做的只有这些。”
陆延很难过。
这是商君年真切观察到的结果,从宫里回来的时候,陆延就把自己关在房中一天一夜没出来,于旁人而言,国家只是又换了一个君主,于他而言,却是失去了敬重的父亲。
世间再没有任何人会像帝君那样无底线的疼爱他。
陆延跪在灵位前,忽然察觉身旁落下一道阴影,商君年竟是掀起衣袍慢慢跪在了蒲团上,他心中一惊,下意识伸手阻拦:“你非仙灵国臣,不必下跪。”
商君年却道:“风陵王,这世间除了肝胆相照的好友,也有令我满心敬佩的仇敌。”
“我生而为臣,亦有凌霄之志,昔年辅佐巫云国君,也曾渴望名留青史,助他一统天下,怎奈君主昏庸,我一生都信错了人,从此一步错,步步错……”
“你父亲是古往今来,唯一一个将十二洲收入掌中的皇帝,我虽恨他,他却比这世间大多数人都值得我的一跪。我当年无数次想过,倘若我非巫云人,而是仙灵臣,下场会不会不一样?”
能臣没有跟对明君,明君未有谋臣,都使人错憾终生,帝君对商君年万分忌惮,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敬服。
直到今日灵前,陆延才终于知道商君年藏了多年的心事。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这辈子已然活到了头,再去想另外一种结果也只是徒增烦恼,或许来世结果会不一样吧……”
商君年的腿疾日益严重,连弯下来都困难,并不能久跪,陆延见状从蒲团上起身,伸手将他扶了起来:“你针灸的时辰到了,约摸太医一会儿就过来了,我先送你回房。”
他语罢微微弯腰,直接将人抱起来朝着寝屋走去,路过的仆役都见怪不怪。这段时日无论发生多少事,陆延总会抽出时间关注商君年的病情,对方好像成了他唯一在乎的人。
尽管那些仆役都觉得这种情愫来得毫无缘由,毕竟在此之前,他们一人是高高在上的皇子,一人囚于刑狱不见天日,像两条从未交集的线。
商君年看不透陆延,他任由对方将自己抱进屋内,这种亲密的动作就像慢性毒药一样悄无声息渗透进他们的生活,俨然成了一种习惯。
商君年冷不丁开口问道:“他们攻入仙灵后,你可曾想过自己的下场?”
陆延俯身将他放在床榻边,自己也掀起衣袍落座,思考片刻才道:“抽筋剥皮,枭首示众?”
商君年不懂陆延为什么如此平静,他漆黑的眼眸盯着对方,似乎想看透他的心,皱眉问道:“你不怕死?!”
陆延偏头看向白雪茫茫的窗外,笑着说了一句他听不懂的话:“我已经死了。”
太医前来给商君年请脉,紧皱的眉头一直没有松懈过,他抽出银针徐徐刺入商君年腿部,缓解寒气所带来的疼痛,却仍是杯水车薪。
陆延中途有事出去了一趟,屋内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商君年望着太医苍白的鬓发,闭目哑声道:“我近日总觉五脏疼痛,灌了药也不见效。”
太医不敢看他的眼睛:“公子五脏受损,觉得疼痛许是冬日寒气入肺的缘故,回头老夫开一剂温补的方子,或可缓解一二。”
商君年没忍住低咳了几声,喉间又涌上腥甜,被他强压了下去:“风陵王不在,你实话告诉我,还剩多少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