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勒:“在谈判桌上,我们告诉人类的说辞是寻找‘珍宝’——当然,这也的确是事实。”
已经对外播出的新闻报道需民众仁者见仁,而谈判桌上的赔款协议书也确实足够叫人动心,但帝国高层谁都不是傻子,在外星种族单方面所言“寻找珍宝”的说辞里,他们依旧需要得到某些用于作证的答案。
迦勒漫不经心地回忆着前一晚谈判桌上发生的一切,在军部总部长明言后,他们于半小时后等到了姗姗来迟的帝国掌权者。
明明还处于壮年时期,但这位掌权者却看起来近乎油尽灯枯,面色蜡黄毫无血色,整个人靠坐在椅子里时,像是一具被汲取了全部生命力的骷髅。
他的面容被痛苦和悲伤填充,儿子的死亡和妻子的背叛,哪怕没有沉寂在身体里的毒素,也足以让他元气大伤。
对于歌利亚他们拿出的说辞和协议书,掌权者表示他不会追究这场被定性为“误闯”的事件,但他要给民众一个交代,不论虫族所谓的“珍宝”是否找到,他需要一个确定且十分可信的答案,好让帝国的子民安心。
在“仁者见仁”的理解推测下,掌权者可不想帝国内的部分子民,借此滋生出其他不必要的猜测,甚至是引发更大的连锁性问题,与其遮着挡着任其发酵,倒不如从一开始就掐灭会谣传出其他可能性的非真实答案。
软鞭似的交锋后,一方碍于势力绝对不想引发冲突,另一方碍于虫母也不想与人类交恶,于是在双方的彼此拉扯后,得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签订赔偿协议书和和平条约的那天,要在星网上进行全星域范围内的直播——
双方在阐明当日发生的一切缘由后,帝国需为王后、贵族与星盗勾结引发的混乱和暗杀事件进行公开处置;而虫族也要在为“误闯”道歉后,让他们口中“差点儿被星盗”伤害的“珍宝”露面,以确保整个事件完美落幕。
在迦勒解释后,同样围观了那场谈判的粉发青年伽玛(小象鹰蛾)总结性地发言,“所以需要妈妈在签订现场出面。”
阿舍尔一顿,被模拟器和虫翼影响的大脑猛然反应过来什么,“等等,那颁奖的那天,我……”
不用明言,歌利亚也知道虫母的担心。
歌利亚:“您放心,应该是虫母信息素和精神力的作用,当天在场的人类都被模糊了印象。”
“模糊到什么程度?”
“您长出翅膀的那一部分。”这也是虫群们观察试探后的结果。
或许是虫母潜意识对自己的保护,当天克兰利兹广场上甜香弥漫、精神力起伏,近乎爆炸性的场面中,阿舍尔生翅的那一段画面被人类大脑着重模糊,目前为止并不存在他暴露身份的担忧。
人群只知天才药剂师的颁奖典礼,是在外星种族压境的危险下举行的,却不知道被模糊的记忆里,还有一双漂亮又稚嫩的翅膀。
“我明白了。”阿舍尔颔首,“什么时候签订协议?”
“您答应出席了?”伽斓眨眼。
“不然呢?要是没正好遇见我,那你们要如何?找个人假扮‘珍宝’?”
此刻阿舍尔都不知道自己的心情到底是什么样儿的,甚至于从昨天到现在,根本没有给他时间好好思考重逢后的一切。
“哈,怎么可能?”迦勒阴阳怪气冷哼一声,随即声音压低了很多,神情都沉郁了几分,“那这个问题的答案,一定会是您最不喜欢的那一个。”
“妈妈,不存在第二种可能的。”歌利亚执起青年的手,在对方被白色布料包裹的手背上落下一吻,“我的一切行为,都将与您密切相关。”
如果现实是虫群不曾正好找到虫母,大抵他们也不会低下高傲的头颅,至于会为人类帝国带来怎么样儿的连锁影响,就不是虫群们操心在意的事情了……他们会且只会在意阿舍尔。
说着,歌利亚为青年整理了一下轻轻覆盖在虫翅上的mantelet外套,牵起对方的手搭在了自己的小臂上,“协议直播是在一个小时后,现在赶过去,时间刚刚好。”
阿舍尔抿唇,总感觉自己的时间和行为都被他们死死地算计住了。
见虫母对于安排没有什么不满,每一个高级虫族都放松了略微紧绷的脸皮,他们齐刷刷地起身抬脚上前,与白发子嗣们错落着站在虫母身侧,宛若王子最忠诚的骑士团。
……
高级虫族们带着阿舍尔才秘密离开,前后不到十分钟,行色匆匆、下巴上都冒出胡茬的罗淮·威尔斯气喘吁吁敲开了酒店客房的门。
开门的是被留在房间内以防意外的赫尔。
罗淮一把推开白发青年,在房间内走了几步,目光所过之处并无他想寻找的对象。
他咬着腮帮子,双目通红,一面强行和仿佛要罢工的大脑做斗争,一面冷声质问,“——阿舍尔呢?”
第90章 星球屠戮者【新增】
伊利斯帝国和外星域虫族签订协议、合约的场所, 被定在了帝都星中央的帝国议事殿内——
这座建筑几乎与帝国建成的时间等长,古老宛若苍穹的高顶令整个室内空旷到足以产生回音,巨大的旧时代神话由彩漆绘制在屋顶, 创造出一个抬头便是星辰过往的世界。
稀有的矿物晶体经过高规格的加工,被剔除了潜在威胁的辐射, 只剩不过分华丽却又足够有气势的外形,作为整个帝国议事殿内最主要的圆桌。
作为东道主, 帝国掌权者在签署合约前十分钟就已经抵达了现场。
这位沧桑又瘦削的中年人披着深红色国袍, 在身侧卫兵的搀扶下,一步步坐在了圆桌的中央, 那副过于厚重华丽的王冠沉甸甸压在他的脖子上, 带来有一种近乎窒息的压迫感。
伴随着国王的入座, 随后, 军部总部长,以及除了远在能源星视察的第七军团长, 其他负责帝国各部分安危的数位团长纷纷落座, 静谧又庄严地等候在帝国议事殿内。
用于特殊通讯的高科技制品被在会议桌的另一侧架起来,晶亮的光屏瞬间悬挂于半空,作为今日帝国与虫族签订合约的第三方认证——
人类进入星际时代的初期, 在这片广袤的星空中,自然少不了战乱和纷争。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国力的强盛, 一部分具有话语权的种族为了更加长远的发展与和平, 彼此相互签订合约,同时于数百年前成立了宇宙和平联盟。
自宇宙和平联盟成立后,往后各个种族之间产生的争议和合作, 均由和平联盟作为第三方认证,它是公正、公平、公开的, 是存在于这片宇宙中见证和平的使者。
光屏在短暂的空白后,通过跨越星域的信号接上了另一幅画面,巨大的屏幕被分割成四个小方格,四道身影同时出现,却无法窥见其中任何一方的模样。
通讯设备内自带的朦胧光源模糊了第三方认证的面孔,像是笼罩了一层雾气,是历来的习惯,也是变相的保护。
屏幕内的四位“认证者”,即联盟内的四位理事,正是最初提出组建宇宙和平联盟时最强大且最具有话语权的四个星际种族的代表。
人族,泰坦族,冰人族,鱼人族。
四个方格分别对应代表种族,但这并不代表是所有发现的宇宙生命。
自宇宙和平联盟成立前后,四位理事代表曾进行多方面的搜寻整理,长达数十年的工作中,被记录在案的和平种族一共有二十八个,其中文明等级平均在三级(星系文明)到四级(宇宙文明)之间,而于数个和平种族之外,则是唯一一个被定名为“屠戮者”的神秘种族。
就像是星际世界的“不可说”的存在,恐怖的“屠戮者”消亡于宇宙尘埃,成为过往的历史,同时也因为漫长的时光而自各个宇宙生命的记忆中淡去。
……
眼下,帝国外交官借助和平联盟发来的密匙,用来核对第三方认证的身份,待四个画面内的验证信息后出现连续的绿色对勾,这场即将被见证的合约签订,才算是完成准备工作。
此刻,距离正式开始还有八分钟。
正待无言的沉默间,第一军团长哈顿忽然冲着门口招了招手,在众人视线的转移和一派安静里开口:“过来,坐在雷利的位子上就好。”
只见站在帝国议事殿门口的,正是一身深色军服的罗淮·威尔斯。
这位年轻的少将神情严肃、不苟言笑,规整的军装愈发显得他气质凛然,仿佛一把出鞘的剑,锋利且势不可挡。
罗淮率先冲着坐在中央的帝国掌权者行礼,在得到对方摆手的示意后,才对着第一军团长敬礼,“好的,长官。”
新人的到来终于让肃穆的室内里终于有了几声私语。
却原来,身处帝国偏远能源星上的第一军团长雷利,无法在短时间内赶回来,便让自己的得力下属、未来的接班人罗淮·威尔斯暂代旁听。
当罗淮坐在属于第七军团的位置上时,身侧也算是和他相熟的第六军团长忍不住小声问道:“怎么瞧着你脸色这么憔悴?”
罗淮一顿,他眼底的青黑和疲惫很明显,便也只勉强笑了笑,“昨天我也在现场,可能是夜里回去没休息好。”
“……怪不得。”
第六军团长点点头,“哈顿那老家伙都说自己回去做了一宿梦,后半夜几乎是睁着眼睛到天亮的,毕竟是创始者级别的战舰群……啧,没想到这辈子还能有见识的机会。”
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只在传说中存在的创始者级别的战舰,就像是机械科技中的神话。在你传我传的故事里,这样的战舰群巍峨庞大、近乎不可名状,是可望不可即的存在,谁能想到这也有真正问世的一天。
还是在这种情况下……
罗淮听着,面上附和点头,但心思却不知道飘到了什么地方,直到帝国议事殿敞开着的门外,传来了“哒哒哒”的脚步声。
对于常年在军部参加训练的人来说,他们的耳朵足以分辨很多种声音,其中最需要注意的便是脚步——高强度的耳力训练后,帝国各个兵种都可以学会区分最为常规的几种脚步声——老人、孩子、男人、女人,或者是强大者、弱小者……
此刻,罗淮微微偏头,面向遥遥传来脚步声的门口,耳廓微动,正进行着细致的分辨——
来人的数量很多,每一个都很强,甚至可以说强到可怕,足以将自己的脚步力道控制在统一又沉稳的节奏里,整齐划一,令倾听者难以再得出更加详尽的结论。
但在这群稳当到几乎合一的脚步声里,罗淮却捕捉到了另一种相对微妙的动静。
略轻,略浮,脚下乏力,似乎没什么劲儿。
但又不是纵欲过度的虚软无力,反而透着种轻盈,似乎能被风给吹走。
像是罗淮曾在梦中童话里见过的精灵。
在清一色的军靴音质下,这道特殊脚步的主人是唯一一个踩着软底小皮鞋的,像是被娇宠的小公主,哪怕显得格格不入,也依旧无人会责怪他的“突兀”。
清脆的小跟儿“噔噔”砸在光滑的地板上,罗淮拧眉,忽然想到了在这群外星种族说辞里,所谓的“珍宝”。
……所以帝国内部真的存在这么一号人?是什么时候来的?身份验证是怎么通过的?怎么做到在人类世界隐藏身份的?
渐近的脚步声里,罗淮紧紧拧起眉头,忽然想到了清早自己急匆匆赶去酒店时的情景——
那时候他询问赫尔有关于阿舍尔的行踪,却被对方告知青年一大早就和其他几个白发子嗣出门了。
心里的犹疑令罗淮无法彻底相信,他本想要去求证,却因突然接到了第七军团长的嘱咐,这才不得不代替雷利出席帝国议事殿今日的合约签署会议。
但这并不代表罗淮放弃了自己的怀疑。
从前一天克兰利兹广场发生的混乱开始到现在,罗淮的大脑的始终弥散着一股朦朦胧胧的烟雾,就好像在阻碍着他想起来什么事情。
源自于意志力的坚定和军人的警惕,强制自己在混沌思维里回忆的罗淮,硬生生挖出了一道险些被永远封存的记忆画面:
混乱的广场,东倒西歪的人群,看不清面孔的外来入侵者,以及侧身坐在颁奖台中央的苍白青年。
恍若孤立无援,可怜又脆弱,偏生正是这样单薄的姿态,成了唯一能够控制怪物的真正主人。
罗淮的理智在质疑自己存在问题的认知意识。
被层层禁锢的记忆碎片少到可怜,在断续的画面里,年轻少将最终能捡起来的稀缺内容,只有那摸熟悉的身影轮廓,以及一对本不该出现在人类身后的漂亮薄翅。
哪怕他再头晕眼花,也绝对不会认错,生着半透明蝉翼的青年,是被他在心里惦记数年的白月光……
从头到脚,那是他曾经偷偷剪下照片,珍藏在柜子深处的秘密。
但除了他,似乎再无人见证到这一画面。
在虚假与现实中,罗淮·威尔斯才是真正孤立无援的那一个求真者。
他无从求证,也无法问询真相。
这一刻,罗淮对阿舍尔失踪后发生的一切产生了空前强烈的好奇与怀疑,他相信自己的眼睛,质疑偶尔会蒙蔽自己的大脑。
可如果大脑判断都不能相信了,他还能相信什么?
正思索之际,门外脚步声的主人们,终于露出了真容,而此刻距离协议签署还有三分钟。
走在最前方的,并非已经坐在圆桌上众人的猜测对象——
不是具有领袖气质的歌利亚,不是危险难测的迦勒,不是犹如打盹雄狮的乌云,甚至也不是他们所认为的任何一个入侵强者,而是一个身量清瘦单薄,似乎只能用“小王子”来形容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