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些他都说不出口。
他要怎么说呢。而且,他明明已经知道答案了。阿鸣对自己童年亲厚的兄长都能毫不留情,他又怎敢自信自己就是例外?
江行最终只是摇摇头: “我没有话要说。”
“不,你有。”
时鸣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看向他。
浅淡的瞳色锐利,小刀一般凌迟着江行。
江行自知这事儿绝对不可能这么翻篇,于是思索了片刻,折中道: “阿鸣,我其实想问,你喜欢我什么。”
那种危险的感觉撤去,时鸣话里有话: “非要我说理由么?”
“兴许是才学,是声音,是性情——但这都不重要。那时我的眼睛是瞎的,我的世界暗无天日。所有人都会看轻我,感叹我一个瞎子再聪慧漂亮,也没什么用。现在也是一样。”
江行微微睁大了双眼,预感自己要知道一些很重要的、藏在阿鸣心底的事情。
时鸣继续道: “但你不同。你会惋惜,但你没有轻视,一丝一毫也没有。我感觉得到。可是这不合理。”
因为没有人能感同身受,没有人能设身处地地为他惋惜——除非那人自己就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时鸣微微一笑: “我猜对了,哥哥。我们是同类。是被抛弃的同类。”
原来如此。
江行说不出话来。
身体容易改变,心却不易。江行的心理,仍然停留在被抛弃、被欺负的阴影中。他以为自己已经释怀,以为自己和自己、和那些带给他苦难的人和解,但其实并没有。
江行从来都没有释怀过。所以他能感同身受,他的惋惜,又何尝不是一种对自己的叹息?
他们是同类。所以,敏锐如阿鸣,仅凭他的态度,仅凭他与旁人的不同,便能察觉出,他的过去一定不简单。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感同身受,也没有将心比心,除非亲身经历。
江行心想,自己又怎么不算因祸得福呢?
他想,这样就好了,这样就足够了。
-
承元十五年,冬。
案子交到天子手中,大理寺那边,时鸣不必再管。年假已至,江行处理完了事务,得空在家休息。
“这局,我可是赢了。”
最后一颗黑子落下,时鸣摸了把橘绿的鸟头,不无得意地弯了弯眼睛。
江行一把丢掉手里的白子,气馁道: “阿鸣棋艺高超,我甘拜下风。”
下了好几盘,每次不到一柱香的时间,江行就被杀了个片甲不留。即使这次先手,也依然没能逃过满盘皆输的结果。
许是察觉到他的泄气,阿鸣后面几局有意放水,却依然架不住江行这个臭棋篓子技术实在太烂。
时鸣道: “哥哥进步飞速。我想赢,可越来越不容易了呢。”
橘绿乱叫: “骗人!骗人!”
江行: “……”
本来台阶都搭好,就等他下了。
没想到台阶被一只死鸟给掀了。江行开始理解阿鸣想炖鸟的心情,并且同样恶狠狠: “再叫就把你毛拔了!”
橘绿扑腾翅膀,飞到旁边小几上,啃了口盘中的点心。啃完,还歪头看着江行,是一个挑衅的表情。
江行忍无可忍: “玉竹。”
玉竹会意,生怕这鸟再说出什么气死人的话来,赶紧把橘绿带走了。
时鸣笑得不行: “哥哥何必跟一只鸟置气?”
“算了算了,不玩儿了。”
江行摆摆手,从盘子里挑了块没被橘绿糟蹋的点心,啃了一口: “果然我不适合下棋。”
时鸣安慰道: “哥哥只是不熟悉。若勤加练习,定能做得比我好。”
江行嚼了几口,突然说: “好甜。”
时鸣愣了愣,目光不确定地在江行身上扫了几眼,表情顿时变得意味深长。
江行装傻充愣: “我说点心。”
时鸣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懊恼道: “哥哥真是愈发油嘴滑舌了。”
江行忍不住笑了。
一块点心还没有吃完,院中传来玉竹焦急的呼声: “殿下!殿下!您不能进去!殿下!”
另一道声音像是豁出去了一般: “你别拦我,我今日一定要见到小皇叔!我有事找他!”
江行与时鸣对视一眼。
江行马上道: “我去屏风后面。”
时鸣伸手蒙上了自己的眼睛,对外面道: “玉竹,让他进来吧。”
话音未落,一位身着玄色衣袍的青年走进了内室。许是走得急,那青年头发上还沾了些雪花,看着倒有几分乖巧。
时鸣看到这人的脸,有些意外。
居然是大皇子李琚。
玉竹见时鸣已经蒙上眼睛,江行也躲了起来,暗暗松了口气。她识趣地把门带上,出去了。
李琚见四下无人,扑通一声跪下,急切道: “小皇叔救我!”
时鸣连忙把他扶起来,道: “使不得!你遇到什么事儿了,这么着急?”
李琚道: “近日选秀,父皇指了顺国公府家的四小姐给我做正妃。”
时鸣招呼他坐下,莫名道: “婚姻嫁娶本是好事,你也到了年纪,这有什么不好的?”
李琚苦着脸道: “若娶的是旁人,自然是件好事。我知道的,我们皇家,婚姻大事哪有自己做主的?我本就没抱什么希望,只想随便娶个京中贵女,同她相敬如宾罢了。但谁都可以,怎么偏偏是滕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