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先生确认完了,表情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道: “我这侄女儿平日里没什么爱好,从前我带着她在江南做生意的时候,她就喜欢玩印章。”
“脾气嘛,被我惯得娇纵了些。她若是在你这里订印章不给钱,你可以找我来要。”
想来时先生从前在江南做了生意,赚了不少钱,这才想着来岭南这里当个教书先生养养老。
江行客套道: “哪里哪里。”
天啊,别说不给钱了,时鸣每次跟不认得钱一样,不出手还好,一出手,银票那是大把大把地往外掏。
还不准人不收。
忒霸道。
师徒二人又寒暄了几句,江行眼见天色渐晚,便告别了时先生,回家去了。
江行在城中上学,妹妹却在村里住着。一来一回他也不方便照看,干脆把阿摇送去了王婶家,托王婶照看一番。
本来江行还想付些银钱给王婶,可惜王婶不收。于是江行只得另寻他法,时不时买些粮食蔬菜送去王婶家,也算对她的感谢。
江行想过要不要在城里租一间小院子,可惜书院周围的院子全是陪读的家长,已经没有空闲的院子可以租赁了。江行于是歇了这份心思,想着什么时候手头的钱攒够了,在城里买一间小院子,彻底搬去城里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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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照常上课。
江行读的这个低学段,很多东西他穿越前都已经学过,甚至学得很深。因而他兴致缺缺,并没有仔细听讲。
讲到一半,时先生放下手中的书,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卷子,道: “下面的时间我们做一场当堂测验。”
江行立马回神,坐正了。
这是入学以来第一次测验。江行不由得重视起来。
卷子拿到手里,轻飘飘的一张,题目也不多。江行打眼望去,除了一些课内的背诵外,还有几道题是考时政的。
比如最后一道: “简述今上继位后,在岭南地区徭役和税收方面的政策改良。”
这题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见得有多简单。这样的题目,只要稍加了解便能做出来,但偏偏低学段的孩子们很少关注时事,大多都被家长按在书桌旁背着“之乎者也”,做着算术题。
因而这么简简单单的一道题,反而难住了一大片人。江行听到周围隐隐有吸气声,似乎是学生们做不出来,正挠头不解呢。
不过这道题江行倒是知道的。江家父母去世之后,户籍一系列的手续都需要他去办,而该服的徭役,自然也是找他——总不能找阿摇吧?
今上体谅岭南地区刚刚收复,太过严苛的政策对岭南的起步发展并无益处。因此,在徭役方面,十五岁以下的孩童不用服,哪怕家中只有这么一个男丁;十五岁至二十岁的青少年采取非强制服徭役的政策;而二十岁已经加冠的男子,则必须要服。
但还有一种例外,就是身有功名的人不用服徭役。身有功名,指的就是秀才及秀才以上了。若是一个孩童在十五岁之前考中了秀才,那么除非本人自愿,不然他这辈子都不用服徭役了。
税收方面,今上对于岭南地区依然有宽松的政策,不仅提高了税收起征点,还施行了一定程度上的退税,以鼓励商业发展。
尤记得江行之前去交税时,负责此事的官吏看了眼他的资料,收了他一部分税之后;隔了几天,官府居然又退还了他将近百分之八十的税款。
江行当时十分激动,转头就给阿摇买了很多好吃的,兄妹俩打了一餐牙祭。
江行对这些题目简直手到擒来,三下五除二写完后,几乎是第一个将卷子交了上去。
其他学生见他提前交卷,四周响起抽气声。时先生颇赞许地瞧了他一眼,示意他可以提前回去了。
江行出了教室的门,却迎面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是时鸣。
时鸣此刻安静地坐在书院中离教室有些距离的亭子里,远远的,不知在做些什么。江行上去打了声招呼,道: “真是巧遇。”
时鸣听见来人,辨认出他的声音,笑道: “原是江公子。今日下学似乎早了些?”
江行同她一起坐下,道: “今日时先生布置测验,我提前写完了。说起来,入学那件事……真是沾了你的光,我万分感谢。”
时鸣摆摆手,表示无妨: “本就是你自己博学,得了先生青眼,与我关系不大。今日我等先生下学,不想竟遇上你了。书院此时景致想来不错,可惜我看不见。”
江行默然。
他总为这小姑娘感到惋惜。每次见到时鸣时,小姑娘的眼睛上一直都蒙着一块布。可能是素色的,也可能是浅淡的嫩色,或者深一些的颜色——但无一例外,时鸣在他面前,从来没有把眼睛露出来过。
但光看下面的鼻子嘴唇,没有人会觉得时鸣的眼睛不漂亮。
正因如此,江行才会更加惋惜。
四周鸟鸣啁啾,树叶沙沙作响,似乎到了秋天。但岭南的秋天总是十分短暂,冬天也显得不太像冬天,反而是另一个深秋。
有片树叶轻轻飘下,正落在时鸣蒙眼睛的布上,被鼻梁托着,一时竟没有掉下去。
时鸣仿佛没有感觉到,仍旧安静坐着,脑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行呼吸一滞,伸手轻轻捏下了那片叶子。不料大小姐似有所感,冲他歪了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