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然,知道慧能所言非虚。
护御司被我尽数辖制,萧珏身边无人,被我留在了宫里,虽然还有小覃子在,可......
我仍惘然不知此行,亦不知若是真的拿到了遗诏,又该如何归去。
我再次行了一礼,道:“慧能大师说的是,本王受教。不知......今夜可否在寺中借住一宿?”
慧能念了句佛语,道:“寺门常开,不为俗世王侯,只为有缘人。”
我了然,同往常般抬步正要上前去,却见慧能未曾侧身,仍好端端拦在门口。
“大师?”
慧能转动佛珠,摇了摇头:“王爷止步。今日王爷前来,并不为求佛,乃仗王侯前来,寺中不留。”
我微微一愣,停在原地。
“大师误会了。”半晌我缓缓说道,“本王此行,不过是想寻一方净土。”
“王爷在山下止步不前,思量好久方才踱步上山,老衲......” 慧能大师眼中闪过一丝慈悲,他沉默片刻,又道:“王爷此行终处在哪,便去吧,别误了时辰。”
“若仍不知归处呢? ”我急切追问。
“那小寺可留王爷喝一盏茶。”
我还想追问,却见大师已经转过了身,最终点头答应:“多谢大师。”
“阿弥陀佛,惘惘经过意未甘,槐阴门巷旧宣南。”
我有些怔神,见慧能穿过了古朴的山门,进了内院。
便抬步而上,两两无言,穿过一条长长的石板路,两旁的松树被雪覆盖,显得格外沉静。
我不禁又想起那日的雪来。
好像我半生中最哀毁瘠立的时候,天公总也不作美,偏要撒些雪来应景。
我原本爱极了雪,只觉萦空如雾转,凝阶似花积,从前也偏爱和阿承赏景,可阿承偏爱春日,最是不喜严寒。
不像那人,竟连大婚,也选在雪天。
可似乎那天也不尽人意,我本想着那日大雪定会纷飞,却不想那时冬日乍出暖阳,恍若春来。
唯有昨日未化尽的檐上雪,可窥得几分白意。
可他杀了太子,床笫之上,他每每深眠于我颈侧,不带一丝防备。匕首出鞘,我多想一刀了结了他,为阿承复仇。
可却总是因着夜寒,最后只为他拉了拉衿被。
咸初十八年末,帝疾甚,宫闱之内人心惶惶。这些年来,我却总觉得先帝死的蹊跷。
先帝晚年偏信长生不老之术,宠信道士,后经德妃引荐,将道士单陀引入宫中。
单陀自称晓天地玄机,乃通玄之士,言能炼长生不老之药,进宫后设下法坛,焚香诵咒,进献仙丹,先帝的身子竟真的有所好转,自此偏宠单陀。
然其所炼之丹,实掺毒于内,久而久之便足以致命。
可那时先帝已然不信太医院,也不敢有太医敢进言丹药不妥,一度依赖服食。
我曾见萧珏和单陀密谋,也曾见萧烨自尽前百般求饶哭的凄惨,求七殿下饶命,我知道是萧珏勾结德妃杀了先帝,亦知道太子是死在他的权谋之下。
人言青海长云暗雪山,可那日西凤山的雪却如此纯白,衬得血色如此刺目。
倒是辛苦他以身入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引得五殿下和八殿下都沾沾自喜,却不知早已一脚踏入其天罗地网。
若不是萧珏脱困之后,先帝便以雷霆之势,处决了陈家和箫随,还放任萧珏为所欲为,我仍不知他已然不是那个纵马拉弓的闲散皇子。
后我诸多暗访,可线索总是在萧珏身上便断尽,也许也不是,只是线索都指向了他,我却仍不愿相信。
确是他谋害先帝,杀兄夺位。
如今只要拿到那封遗诏,只要拿到......
要如何呢?
便大白天下,拥立新帝么?
这些年来,我只觉君埋泉下泥销骨,常看万里层云,千山暮雪,不知只影向谁。
不见杨柳春,徒见桂枝白。
阿承曾说要和我守住这大好河山,如今我苟活于世,帝王之座上,却又成了他人酣睡之处。
萧珏即位以来着实不像话,上朝时竟在皇位上也能睡得着。
我总觉得此人不堪承继,怕极了大胤江山倾覆,可多年辅佐,仍记得熹元二年,他微服私访,心疼抱住乞儿的模样。
彼时那小孩撞了人跌倒在地,衣衫褴褛,抑或是过于伤心,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滚落,鼻涕也糊了满脸,紧紧揪着萧珏的衣角。
萧珏爱干净,那小童分明染了他一身的鼻涕眼泪,却也只换来当朝陛下忧心忡忡的一句:“行秋,黎民不安。”
可这些年来......天下皆安。
然仇怨已堆积如山,兴许是摄政王德不配位,总梦到那人血泪。
萧珏当初劝李玉山降服时,说历代贤臣,先忠于民,再忠于君,若是君不善民,那守着江山有什么用?骨埋青山后任后世称赞一句生不逢时么?
这些年他总在我面前得意洋洋,称他能降了李玉山,有朝一日定让我甘愿臣服。
我也曾旁敲侧击,问他用了什么法子,这人总不告诉我,却不知那日我担心李玉山有异心,一直藏于帐后。
便听见他说:“大胤无福,只剩了朕一个皇子,还有个半死不活的箫随,而他朕还暂时不想放出来为祸苍生。”
“李玉山,你若仍心系天下苍生,便只能弃了祁王朝,忠于大胤,师父将毕生所学都交给了我,死前也不曾怪我昏庸,仍念叨着苍生黎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