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似乎都在变好。
搬走那天, 唐修齐细细摸过门框上的刻痕,一共七道痕迹, 代表着他从十岁到十六岁整整七年的阴暗生活。
他在这里从孩童成为少年,身量拔高,轮廓渐朗, 一些从小在他耳边讲闲话的邻居也渐渐收敛, 至少再也不敢明着朝比他们还高出一个头的黑发少年恶意发笑,问“小孩,你爸爸呢?是不是你妈妈在外面偷人了他才不要你们的啊”, 只能暗地里嘴碎, 说,唐焰那女人家的唐修齐真是和他那个妈长得一模一样, 一股子妖孽狐媚子的味道,还总是阴着脸,怪吓人的。
唐修齐早就不理会了。
或者说, 不知从哪一刻开始,再也没有什么能挑起他的兴趣, 把注意力放在无关紧要的人或者事上,很无聊, 很浪费时间。
而“有关紧要”的,也似乎没剩多少了。
……
搬家公司的车来了,身量高挑修长的黑发少年接过女人手里的行李箱,示意她先去车里休息,自己则和搬家公司的员工一趟又一趟搬着东西。
唐修齐没让女人动手,这些年唐焰的身体越来越不好,总是咳嗽头疼,偶尔唐修齐还撞见过她在咯血——沉重生活已经磨掉了这位曾经的顶级舞者眼里所有的光芒,尤其是在筒子楼这种死气麻木的地方,人会逐渐习惯绝望。
当黑发少年搬完最后一箱重物,却发现女人并没有上车,只默默站在角落,像个孩子一样茫然无措地看着他,那时唐修齐以为她是因为即将要踏入新生活而有些不适应,后来才明白,女人眼底翻涌的情绪叫“恐慌”。
恐慌于,当那个我为之付出一切努力、承载所有希望的小小孩童渐渐长大,长大到再也不需要我的帮助,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车辆开走,掀起一阵飓风,眼前陈旧的筒子楼小屋也变幻成了两室一厅的小区房子。
此时此刻才看着有些接近幻境里唐修齐住的那个“家”,却远不及它的温馨,空气里都浮动着一股无光的冰冷。
新变幻出的场景里,玄关处有只书包,唐修齐心念一动,那只书包便自动拉开,从里面飞出的课本一字排开翻页,有几本上赫然被人用红墨水写着两个大字——
野种。
……
……
*
“唐修齐的母亲没有结过婚却生下了他”,这早就不是什么秘密,此类“八卦秘闻”最能勾起人类的好奇心,在他连续几次考了全校第一后,“野种”这个称呼就像一朵满是恶意的蒲公英,随风飞洒进了学校各个角落,而不管在哪,“异类”总是会遭遇排挤的。
第三次被反锁在厕所,第五次饭卡被剪断,不记得多少次课桌里被塞进碎玻璃和垃圾后,唐修齐终于觉得这些无聊的集体霸凌行为有些耽误事了,给他造成多少伤害还真不至于,反正他也不在意,生活早就被“学习”和“打工”占满了,就是很烦,很厌倦。
他想着,一次性解决吧。
又一次将要被人反锁进厕所时,黑发少年一脚踹开了还未锁好的大门,外面关门的人被撞得一个踉跄,还没站稳就被扯着衣领拽了进来。
这是谁,又为什么要进行如此无聊的活动,唐修齐统统不在乎,那个男学生的脸都已经记不清了,他只是按着对方的头狠狠撞碎了洗手台前的镜子!
碎渣飞溅,鲜血和惨叫瞬间吓傻了其余跟着一起锁门的学生们,被按着的那个竟还有点“骨气”,一边哭嚎一边咒骂,唐修齐也懒得废话,按着他压进了水池,打开水龙头,冰冷水流哗哗冲着伤口。
“野种骂谁?”
“就是你!谁不知道你——”
砰——又是一次狠狠撞击,洗手池水花四溅。
“骂谁?”
“我*你妈*的——”
砰!砰!砰!
几个来回,那个满口嘴臭的混子终于像条死狗一样软瘫在地,唐修齐慢条斯理地冲洗掉手上的鲜血,转身用脚尖踢了踢地上那滩烂泥。
忽然地,他勾起一个笑:
“骂谁?”
抬眸,其余学生已经全部吓疯了——他们只是“混”,可唐修齐从小见识过筒子楼附近无数无业游民的“狠”,甚至不得不比他们还狠,因此这种“混”在他看来就和过家家一样好笑。
“以后我身边再发生这种无聊的事,躺在地上的,就是你们了。”
话音刚落,哭声和腥臊味一同飘起——有人竟然被吓湿了裤子。
唐修齐厌恶地皱起了眉,迅速离开了这里,走到门口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好心叮嘱”到:“记得送他去医务室。”
无人敢应。
……
唐修齐并没有失去理智,不如说他绝对理智。
厕所是他精心挑选的偏僻位置,这里的监控前不久也坏掉了,不会留下任何影像记录,至于刚刚的动作,他其实用了巧劲,看着很吓人,实际并不怎么严重,身体素质好点的躺半天就又能活蹦乱跳,但吓吓高中小学鸡也够了。
毕竟,再怎么厌倦,再怎么无趣……
黑发少年看了看教室窗外的蓝天,一只白鸟急速掠过,远远消失在自由的地平线。
……他也没想过要杀人。
……
……
这些事转述起来很简单,怎么说都已经是上上辈子的事了,唐修齐当时不在意,现在更不会被它影响半分,因此讲得十分简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