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包厢里，面对面坐着一对男女。
    侍者正给两位斟茶。
    江夜茴颔首致谢，端起白腻温润的细瓷杯浅啜一口，心中暗暗点头。
    是她喝惯了的英式红茶，牛奶、红茶和糖的比例一分不差，就连桌上三层瓷塔盘里装着的精致点心也是按照标准英式下午茶的餐序摆放。
    很明显，他身边的人对她做过功课。
    顾景承挥手让侍者退下，微抿一口加了牛奶的红茶，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
    江夜茴猜他是喝不惯这种香甜，只当没看见，安心享用自己的茶，打算敌不动她不动。
    “什么时候到的？”
    终于，顾景承打破见面五分钟以来的沉默。
    江夜茴放下杯子，心思动了动，还是实事求是，“来北港三天。”
    顾景承抬眼看她，也只短短一瞬，即垂下眼从第二层点心盘里取出一块司康饼。
    江夜茴有些心惊，刚刚那一瞬她仿佛在他眼里看到凌厉、冷冽，还有警告。
    她是他的未婚妻，来他地盘却没让他知道，他有理由不高兴，但也不至于警告她吧？
    她心中暗暗腹诽，这人的掌控欲恐怕和她大哥有的一拼，他们不允许任何人和事超出自己预知范围。
    压下心中不满，她笑笑解释，“这边的公寓很久没住，花点时间重新收拾布置了下，到现在胳膊都是酸的。”
    说到胳膊酸时，她声音里特意带着些软软的撒娇意味。
    顾景承瞥她一眼，面上无动于衷，把只喝过一口的红茶推远了些。
    不吃这套？
    江夜茴弯唇保持标准的淑女式微笑，庆幸自己刚才没戏多地加上“人家”二字，不然只会比现在更尴尬。
    她佯装自若地继续喝茶，顺便用余光观察他。
    他今天穿的稍显正式，应该是从铭基集团三十周年庆的活动现场过来。
    来时车上，她在微博里刷到一张热门现场照片，是他手插裤袋姿态闲适站在c位被各路当红女明星环绕的合影。
    女明星们搔首弄姿，妖艳、清纯、高冷……应有尽有，再加上光影的效果，直衬得他邪魅狂狷，光芒万丈。
    当时热搜第一正是――#艳压群星顾景承#
    底下评论一片混战，各家女星粉在捉队厮杀，起因只是路过网友的一句“谁和顾大佬最有cp感？”
    此时，这位顾大佬西装已经脱掉，穿着一件黑色衬衣，扣子扣的整齐，衣领间横向穿着一枚极简精致的银色饰针，含蓄矜贵，隐隐闪耀温润的奢华。
    江夜茴心底承认，这人皮相出色，确实够得上“艳压”二字。当然，此“艳”非彼“艳”，他的长相和女气并不搭边，大概是当时情境下网友们再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来形容。
    两人谁都不说话。
    顾景承正用银质小勺在司康上细致地涂上一层果酱，再抹上一层奶油。
    江夜茴是在英国受过专业美学教育的，以她挑剔的审美来看，他此时动作优雅，面容英俊，无一处不迷人。
    她不由心底发笑，这里实在是约会的好地方，茶味香醇，音乐轻松悠扬，佐茶的男人好看得叫人神魂颠倒。
    如果忽略今天来的目的和屋里其他人的话。
    是的，这间宽敞无比的包厢里不仅坐着她和他。
    离这桌两米远的位置另有一张长形茶桌，只不过桌上摆的不是茶和点心，而是一摞摞白纸黑字的文件。
    两排西装笔挺的阵营正相对而坐，俨然形成商业谈判的架势。
    一方是同她一起来的周家律师团，由大哥委派的杨助理领衔，另一方就是以顾景承助理为首的顾家律师团，双方正在商讨核定一份最终的婚前协议。
    江夜茴收回眼，见顾景承非常绅士地把抹好果酱和奶油的司康连同瓷盘一起放到她面前。
    “谢谢。”
    她微笑着点头致意，大大方方品尝起来，并且很善解人意地加快速度。
    因为三层点心按照惯例应是由下往上，由咸到甜来吃。他直接越过第一层，拿了第二层托盘里英式下午茶的标配司康饼，可见他并不打算在这场“约会”上花费多少时间。
    这样正合江夜茴的意，这样的男人欣赏欣赏就好，若是和他吃完一个完整的下午茶实在太耗精力，还不如去旁边的港贸shopping。
    她很快把司康解决掉，再优雅地饮口茶，心里想着下次叫上好友来这正正经经喝个下午茶才不枉费了这么好的地方。
    果然，顾景承见她吃完，瞥一眼旁边。
    长桌边的金助理一直在留心观察这边的动静，此时接收到老板眼神立即走过来给两人送上文件和笔，恭敬地说：“协议已经拟好，双方律师审核无误。”
    顾景承直接翻到协议最后一页，头也不抬地说：“名山、江明路、市郊的别墅，都划到江小姐名下。”
    抬头瞥见江夜茴正自顾自喝茶，他又淡声道：“回头把这间茶室也过户给江小姐。”
    金助理面不改色应声：“是。”
    男方聘礼和女方嫁妆其实早已由双方长辈定好，车子房子股票银行卡加起来总金额六亿八，且两家旗鼓相当。
    顾景承这时又送房又送店铺就算是额外的馈赠了，江夜茴弯起嘴角，“谢谢顾先生。”
    顾老板英俊多金还大方，难怪那些女明星趋之若鹜。
    “挑一天让金助理带你去看房子，顺便选一套以后长住。”
    以后长住的意思是……
    江夜茴不确定地问：“婚后住？我们俩？”
    “有问题？”
    顾景承奇怪地看她一眼。
    “没有。”
    江夜茴忍住心中的雀跃，上次见面还是订婚的时候，她听未来婆婆的意思是要让他们回顾宅一起住，她为此还想着怎么让顾景承主动开口要求出去住。
    她是南临人，对北港不熟悉，自然不知道他说的几套房子具体位置，想了下问：“铭基集团在什么地方？”
    “江明路。”
    “那就选江明路那套。”
    她笑意盈盈，“你日理万机，上班可以节省点时间。”
    顾景承淡淡看她一眼，转脸面向金助理，“下周你亲自带江小姐去江明路，按照她的要求让人布置房子。”
    迄今为止三次见面，顾景承对母亲给自己挑的这位未婚妻并不排斥。
    母亲对她的评价是：年纪虽小，但是温顺、娴静、识大体。
    在他看来，前两次见面她话很少，对其父母和大哥更是言听计从，看起来没主见了些。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场婚姻是互惠互利，两家接下来将要合作一个史无前例的大项目，这也是他任由母亲安排的缘由之一。
    他满意地拿起笔签字，和平常签订单并无两样。
    江夜茴看着面前厚厚一沓足足一百多页的婚前协议 ，随意翻了翻。
    其中关于双方婚前各项资产认定就占了几十页，还有婚后股权和财产划分，以及生育子女后的各项分配。
    其中另有至关重要的一条：为了维护两家共同利益，双方不得离婚。
    如若离婚，财产和股权将会非常不利于提出离婚的一方，其间内容极其详细复杂。
    也就是说，不出大的意外，她这辈子都得和他绑在一起。
    这份协议其实早在两个月前就已经拟好，并且经过周家律师团再三审议，必定已是万无一失。
    她用不着再看，却也没有马上要签的意思。
    顾景承写完最后一个“承”字，就听对面女人轻柔却清晰的声音响起。
    “我有问题。”
    他握笔的手一顿，抬头看她。
    江夜茴不紧不慢从自己包里抽出薄薄的两张a4纸，其中一张放在顾景承面前，微笑着说：“这是补充协议。”
    顾景承的目光从她带笑的嘴角收回，看向面前的纸。
    上面只有一条：
    双方在婚后有互相忠诚的义务。
    若有一方与异性发生□□关系，另一方有权提出分居要求，并且可拒绝过错方任何身体方面的接触。
    简而言之一句话就是：如果你和别的女人睡了，就别再想和我睡。
    顾景承气定神闲的脸上终于闪现一丝意外，微眯起眼看向江夜茴。
    江夜茴眼睫微眨，嘴角上扬的弧度完美，“我有洁癖。”
    空气静默半晌，顾景承放下笔。
    他懒洋洋地靠向椅子后背，长腿交叠，唇边渐渐弯出一丝讽意。
    站在一旁的金助理也看见纸上内容，低头敛目，悄悄退后两步，以免被波及。
    他对老板的私生活有六七分了解，平时逢场作戏在所难免，但老板实际上非常挑剔，他还没见他与哪个女人过分亲密。
    不过婚姻漫漫，谁也不能保证结婚后会怎么样。
    尤其在这个圈子里，哪一个男人外面不是彩旗飘飘？互相忠诚简直是天方夜谭。
    没人会把这事拿到台面上来说，更何况是白纸黑字写到协议里。
    江夜茴淡淡一笑，“这个条款对你来说，并没什么损失。只是我有洁癖，另外也是为了安全考虑，万一有什么传染病……你懂的。”
    一瞬间，顾景承眼神骤冷。
    金助理一抖，猛使眼色给正盯着这边的杨助理，心想，你们家小姐不是号称名门淑女？怎么这种话都敢往外说？
    杨助理听不见这边说什么，想着自家老板交代过不能让大小姐吃半点亏，再看顾景承脸色生冷一时也不敢冒然往上，只能坐着干着急。
    “嗤！”
    顾景承突然笑出声。
    他慢慢坐直身体，双手交握置于桌面上，凝神注视着江夜茴，像是头一回这么认真打量自己未婚妻。
    他视线沿着她淡淡的眉眼到微翘的嘴唇，再到漂亮的锁骨，最后明目张胆停留在她略显平坦的胸上，嘴角缓缓勾起，“我对你的身体――没兴趣。”
    空气冷凝。
    作为周家的掌上明珠，江夜茴没被人这么冒犯过。
    她脸色平和地点点头，突然站起来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故意低着声音居高临下看他，“怎么办，顾景承？我对你可是有兴趣得紧呢。”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
    刹那间，顾景承漆黑的眼里幻变千色。
    眼前是她白嫩的脸、挑衅的眼，鼻尖尽是她清甜的香气。
    他垂下眼，拿起笔签字。
    金助理暗暗心惊，真是活久见，他还是第一次见人跟顾景承面对面叫板不输气势的，而且最后老板貌似还妥协了？
    “等等。”
    这时，江夜茴故意看了看未婚夫“艳压群星”的脸，抽回他手下的纸，在上面加了几个字，微笑着重新推回到他面前。
    顾景承低头一看，眼皮不受控制地跳动了下。
    只见上面工工整整加了四个字一个括号，已经变成：
    若有一方与异性（或者同性）发生□□关系，另一方有权提出分居要求，并且可拒绝过错方任何身体方面的接触。
    他抬眼瞥她，嘴角扯出一丝冷笑，决定收回自己五分钟前对她的看法。
    温顺、娴静、没主见？
    他和他妈真是看走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