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梦到,所有人都死了,只有你活到了最后,你站在一扇门边,门的另一边是尸山血海。”
许知非曾说过的话在白研良脑海中回荡。
关于窥见未来这种事,白研良向来是不信的。
过去无法改变,未来无法预见,才是物质世界的基本法则。
但……如果能超越光速,也许真的能回到过去,改变现在。
同样,未来真的不可预见吗?
看到秋天树枝上的最后一片摇摇欲坠的枯叶,谁都能预见它会被一阵风吹掉。
看到一个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谁都能预见他即将死亡。
一个瓶子倒在地上,一定是有东西曾碰过它。
一张纸上写有字,一定是有人用过笔。
一些简单得不能算作推理的现象,其实正是人类对自己“没有看见”的画面做出的合理演绎。
所以,只要收集到的信息足够多,演算的能力足够强,未来就可以被预见。
许知非拥有那样的能力吗?
不……
她没有。
按照她的说法,她是孟真和周天的第二个实验品,用来存放孟真的记忆。
因此,许知非也被开启了自我意识,那她所看到的那些画面,就根本不是她自己的推演。
而是记忆的主人,孟真让她看见的内容。
孟真……那个女人已经死了。
但她为什么要给许知非的记忆里留下那些画面?
答案也许并不复杂。
许知非站在原地,看着白研良与白研人的对峙,看着周天融入残蜕,不断吞噬着雾界和人间。
她的眼前,看到了最后一幕画面……
画面中,周天融进去的人形残蜕巨虫已经变得“顶天立地”,无数的口器在四下挥舞,不断蚕食着两个世界。
而庞大的能量也在不断转化成周天所需要的道具。
他要将自己转变为完全的能量体。
画面中,人形巨虫不断吞噬着山川,大地,以及所有的生灵,人类开始抵抗,却是完全的无力,那只残蜕巨虫明明看得见,却根本碰不着。
它仿佛是在另一个时空里啃食着一切,所有的武器都穿身而过,仿佛它根本就不存在。
铺天盖地的绝望,将世界推到了毁灭的边缘。
而这时的画面里,白研良面无表情地站在地上,那只巨虫就在他的身旁肆虐,他打开了门,门后尸山血海……
画面回到现实。
许知非看着眼前。
白研良的神色正在不断变换。
而许知非此时仿佛也被注意到了,残蜕巨虫背后的那张人脸,发出声音:
“是你啊……你看到的,就是这两个世界未来的命运。你能看到那些画面,是因为我曾经将一切计划告诉过孟真,这是她推演了无数次的画面,无论发生什么变故,最终……我都能成功。”
周天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
“我周天,从不相信既定的未来。”
“但我……可以将最有利的未来,变为既定。”
许知非没有说话,狂风呼啸不止,大地与虚空都在崩碎。
一切似乎正如周天所言,再无变数。
白研良的体内,白研人和白研良的意识,正在交战。
战场并不是多么华丽的存在,而是白研良从未去过的……雾界。
两人的意识海中,雾界还是原来的样子。
灰白色的草绵延向天际,这世界寂静无声,视野之中只有一棵巨大的,几乎难以一眼看尽的树存在着。
白研人和白研良相对而立。
白研人沉默了许久,看向白研良,说:“为什么要阻止我。”
白研良笑道:“我直到刚才,直到残蜕变成的巨虫出现后,才意识到一件事。”
“什么?”白研人心下不解,他无法接受自己的多年谋划,成了周天的嫁衣。
而且,他不像周天,只想让自己得到好处,成为永生不死的存在。
他想做的,是能说服自己内心的真正好事。
他的确认为雾界的残蜕,与人间的生灵可以完美结合,雾界和人类世界的合二为一,也是真正的,最伟大的创想。
这对所有人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为什么白研良还要阻止我……为什么……他没有变成我……
“在你看来,自我意识是什么?”
白研良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白研人不假思索道:“评判一个生命体是否真正活着的唯一标准。”
说完后,他紧紧地盯着白研良,却见白研良点了点头。
“不错,拥有了自我意识,才能真正地去感受这个世界,所以你同样也认为,自我意识对于生命而言更是最重要,最不可舍弃的存在,对吗?”
白研人沉默点了点头。
意识海中,一粒粒灰白色的光点从草地里缓缓往上飘,美丽极了。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白研人的眼里闪过一丝惘然:“其实,残蜕的生命是无穷无尽的。表面上看,它们朝生暮死,然而周天研究过,它们只是溃散成不可见的能量,再次被母树吸收,几乎眨眼间,就会在母树的某个角落重新凝结出来。”
“它们……虽然没有自我意识,但不会死,反倒是……”
白研良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他有些难以置信:“难道……”
白研人一声嗤笑,点点头:“猜得没错,残蜕真正死亡的时刻,是它诞生自我意识的那一刻。”
“残蜕本身像一团朦胧的雾,看似消散,其实只是变成水珠挂在了世间万物上,热气一蒸,它就会再次出现。”
“可是……诞生了自我意识的残蜕,就像雾气的内部出现了一把火,熊熊燃烧的烈焰!”
白研人忽然激动起来。
“它和残蜕的生命本质完全冲突,虽然它给了残蜕认识世界,感知自我能力,但也在快速消耗着残蜕的生命力。”
“所以……想要永远沉沦地活着,还是短暂地清醒刹那。”
白研人摊开双手,闭上了眼睛,任由弥漫四周的灰白色光点飞来飞去。
“我选择了后者。”
“我无时无刻不在忍受着意识的灼烧,我吞噬其他残蜕,延续自己的生命。”
“我,有什么错?”
他的目光,落在了白研良身上,低声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