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孕的事自然要和杜守拙知会一声。他听到这个消息,大喜过望,立刻追问道:“是男的女的?”
杜秋瞪他一眼,他立刻改口道:“我是说男孩女孩都好。不过你最好提前和董事会说一声,让他们也提早有个准备。”
统帅一家公司,一切私事都变成公事,这道理杜秋也知道。家族企业有一个最大好处,新领导总会给老领导面子。就算杜秋这样惨烈上台的,基本没动杜守拙留下的大框架,只是缩减了开支。
可要是放在外面,新领导为了显示功绩,一定会把前人的工作说的一无是处,大刀阔斧搞改革。而一个上万人的公司往往经不起这样的风吹雨打。
杜秋开了个接班的好头,所以他们对家族企业的态度也有缓和。又有自家孩子和汤君在一间学校读书的,知道汤君成绩不错,证明家庭教育也不会太坏。
多几个孩子,就像多买几份保险,只要不计较钱,总是更安全。他们甚至惋惜科技不够发达,叶春彦不能生孩子,不然让他生上十个八个。既不影响杜秋工作,又多多益善,有的选。
其中一个担心哺乳期,便道:“我老婆怀孕后辞职在家休息了两年,所以我也不清楚。是不是她太娇气些了。杜总是生完孩子立刻就能顾上工作的事吗?还是要再休息一段时间?”
杜秋笑道:“我顾不上来也是好事嘛,大家做起来事也能放松很多,是不是啊?”
明眼人都看出她是动怒了,底下噤若寒蝉。
其实比起外人,倒是家里人更难处理些。叶春彦虽然为了孩子放弃离婚,可也没法和汤君交代,之前说好再要孩子前会和她商量。
他只能拉着杜秋去解释。杜秋也不情愿,推脱道:“你就实话实说好了。”
“你让我怎么说?说你强迫我,然后没避孕就有了。”
“这叫什么话?我能强迫你?顶多是半推半就好不好?你一个一米八五的男人,弱不禁风,身单力薄。被我这个身强体壮,欺男霸女的恶人压制,无力抵抗,是不是?你就这么和你女儿去解释吧。”
互相推诿一阵,他们还是一起过去了,支支吾吾解释着。汤君一脸不屑看向他们,道:“你们之前还说再有弟弟妹妹前,会先和我商量的。”
杜秋道:“对不起啊,我们也没准备。”
她竖起三根手指道:“答应我的条件,我就原谅你们。我要三个 ps5,两个送给我的朋友。如果她们的家长问起来,你们要帮我解释。我还要你们都去看我的校庆表演。我过生日还要吃三层冰淇凌蛋糕。”
叶春彦道:“吃这么凉的东西,会拉肚子的。”他转头对杜秋道:“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不应该和她谈条件,应该说清楚我们对她的感情不会变。”
汤君打断道:“这是一辈子的事吗?就算那个新的小孩,比我聪明,比我可爱,你们也会更喜欢我吗?骗人的吧。”
“确实不能保证。”
“那不就好了。我就要趁着你们还最喜欢我的时候谈条件。我的蛋糕里面的冰激凌要香草味的,抹茶也可以。”
等出了房间,杜秋感叹道:“她还挺聪明的。懂一个我们都不懂的道理。人在爱里就是很自私,谁都当不成圣人。因为在意,才会更计较。”
叶春彦不搭腔。他担心的正是这个。一旦生出来的是男孩,很容易就重走杜秋和夏文卿的老路。留两个候选人,让他们竞争,告诉他们都有机会,但只有更优秀的那个才能继承,让他们一直活在讨好和不安中。甚至汤君的位置会更尴尬些。毕竟她不是杜秋亲生的女儿。
好在孩子不记仇,晚饭吃到甜点后,汤君就兴冲冲要给大人表演。校庆就是下个月的事,虽然是个小角色,汤君还是很认真背了台词,甚至想了个角色专属动作。
这是一出小短剧。讲的是三个神仙下凡来找世上的好人,可是没有任何人愿意收留他们。直到遇到来好心姑娘沈黛,照顾了他们一夜。神仙都很感动,送给她一千银元。沈黛用这笔钱开了一家烟店,帮助更多人,把善行继续下去。
故事到此结束,是个平淡的寓言故事。汤君演的是其中一个神仙,披着浴巾当长袍念台词。杜秋很捧场,教她把眼睛虚一虚,神仙才不会紧盯着别人看。可叶春彦全程一言不发,总像是闷闷不乐。
汤君走后。杜秋问道:“怎么了?演得还行啊,我看她挺开心的。”
叶春彦道:“这个故事不好。剧本应该改编自布莱希特《四川好人》另一个原因是原剧本里沈黛是个妓女,一看这些家长都没看这故事。叶投以你们真没文化的眼神。精彩的是后面一段,好人得到神仙的馈赠,可是因为乐善好施,根本保不住自己的钱,处处受人剥削,反而过的更加贫困,无奈之下,她只能戴上假面具扮演自己的坏表哥。坏表哥很快就赚了大钱,成了富翁,却因为剥削穷人被带上法庭。好人迫于无奈,向神仙求助,可神仙根本不理睬她。”
“神仙认为,只要世上有一个好人,这就是个好世道,根本就不用变。于是他们又心安理得回到天上去了。”
他们不约而同沉默了一阵,同时联想到近来发生的一切事。
杜秋道:“这个故事有结局吗?”
“没有,也不可能有。这是生活,不是故事。”叶春彦笑了一下。
“那你觉得我们的故事应该有结局吗?”
他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到了晚上,他又把被褥搬回卧室,问杜秋会不会太打扰。她说没关系。
且忧心,且期待,且无可奈何。杜秋怀孕的反应逐渐厉害起来。偶尔的走神,哈欠连天,食欲时好时坏。她去办公室的次数少了,转而把东西搬回家工作。
叶春彦好像什么都做了,什么都没做。第一件事是把地毯和窗帘都换了。加厚遮光,加绒隔音。第二件事是改换菜单,去掉几道油腻的菜。剩下的一切照旧,他也对杜守拙嘱咐道:“她是怀孕了,不是生病了。别搞得太紧张,给她压力。”
他照顾起孕妇也算经验丰富,菜色和水果的份量都减少,品类增多。 他则主要发挥猪的用处,吃她的剩菜,忍受突如其来的无名火。
有一次杜秋深夜怒起痛骂了他一顿,他也不还嘴,打了个哈欠道:“你气顺了吗?那就早点休息,晚安了。”
第二天杜秋冷静下来对他道歉,“不好意思,昨天是我没有道理。”
叶春彦道:“没事的, 激素原因,怀孕就这是这样子的。这就是我没戴套的福报。”
杜秋又气又笑,把他推倒在床上一顿掐,强迫他坐着,给他扎辫子。叶春彦随便她弄,忽然道:“你害怕怀孕吗?”
“为什么要害怕?新生命的到来,多美好啊?”
“和我也说这种话啊。”
“其实真的很害怕。我不想为了谁改变自己,可是这不是由我控制。脑子里会产生激素。再过一段时间,我会把孩子看得一切都重要。比我的事业,比我的人生都重要。到时候我对你,也就是孩子他妈,仅此而已。”
“这你是想多了。我根本不希望你怀孕。不是因为我急着离婚,而是我担心你。要是真的诱发乳腺癌了,那你是得不偿失了。”
“我要是真出事了,你会愧疚吗?”杜秋故意问道。
他笑道:“怎么会呢。升官发财死老婆,男人最得意的事。你要是难产死了,我继承亿万遗产,半夜睡觉都笑醒,立刻包养五百个情人,一年都不重样。”
“会肾亏的。”
“没事,我有钱,到时候一天吃二十只穿山甲大补。”
“你这是急着要和我殉情啊。”她轻轻拧了他一把,带些娇嗔,笑意又转淡,道:“我是因为你怀孕,但不是为了你生孩子。公司需要我有一个继承人,董事又都是男人,不用自己怀孕。他们觉得孩子要有,至于怎么出来的,不在乎。我就算真的出事了,也不会怪你的。要怪,就怪这个世界吧。总把生育当作惩罚而不是恩赐。”
她把镜子给他,他的头发已经长到能编两个麻花辫了,一上一下翘着。她不让他拆,要等到汤君回来给她看。
因为孕妇需要有经验的人照顾,家里的佣人又换了几个。新找来一个叫小邓的,负责卧室的保洁和整理。
小邓有一张圆脸,看着是彻底的乐天派。不止一次,杜秋撞见她一边拖地一边哼歌。她问道:“怎么叫这么一个人来做事?”
“她傻乎乎。”叶春彦缓了缓,笑道:“拿来气气你。”
杜秋起先觉得好笑,未免太看低她了,还不至于和这么一个人生气。很快她就明白这意思了。俄罗斯人有句话说,没事就微笑的是傻瓜。
小邓就是这么一个人。她的欢乐简直对其他人是一种羞辱。工作上她格外卖力,打扫洗手间也不嫌弃。闲下来她的娱乐又太丰富,每天在花园的空地上,插着耳机跳舞。起先只是她一个人,后来拉上了其他佣人,简直把杜秋的房子当成了旅游胜地。天气好的时候,还拿着儿童蜡笔在花园画画。
这自然是她们的自由,杜秋也不得干涉。可她越想越气闷,实在是说不出口的嫉妒。凭什么这么高兴啊?她好像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像她们这样笑过了。每天一睁眼都是公司的事,总提防着底下的人反她,习惯性眉头紧锁。那她拼死拼活是为什么啊?
杜秋把小邓叫来谈了谈,大意是希望她能稍稍安静些。小邓连连点头,可她好像脑子里有一处空档,说教的话从左边耳朵进去,又立刻从右边耳朵飘出来了。
到了第二天下工后,小邓组织她们搞起了插花比赛,用的是十块钱一把的假花。汤君也被吸引了,凑在旁边看热闹,被拉来当评委。最后的冠军得主是厨房的帮佣,带着个买生日蛋糕送的纸王冠。一群人兴高采烈合影留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