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孝转了性,回家吃饭的时候特意带上礼物,虽然只是些小玩意,多少还是让家里人觉得他脾气好了不少。餐桌上,他的话也少了,落落寡欢总也好过冷嘲热讽。他一手托腮,很少夹菜,只是淡淡微笑。
老林道:“这样才对,你又像以前那样了,挺好的。是身体觉得好些了吗?”
林怀孝也不多解释,“是我想通了。”
“想通了就好,弟弟啊,给你哥夹点鱼。”弟弟不情不愿给他夹了,林怀孝嫌肉麻兮兮,但还是吃了。
饭后他去书房找了父亲,特意关上门,小声道:“ 爸,你之前在医院说的话,我想过了。很多事是我不对,我太自私了,没有顾及到你的感受。”
“没事的,一家人怎么会有隔夜仇。”
“我这两天也认真想过了,和杜秋结婚,确实是我们吃亏。婚前协议分得太清,也伤和气。我有一个办法,把我在国内的资产办理境外抵押贷款。这样签婚前协议的时候,这部分财产可以和杜秋协商,不计算在内。等结婚后,我们再把钱倒回来就好了。”
“你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
“正巧我有个朋友有套温哥华的房子的出。全款是七百多万加币,我看了一下各方面都不错,用这个办法顺势接下来也好。”
老林摸着下巴,略一思索,道:“这个办法倒是可以。就是手续跑起来估计麻烦,我最近抽不出空来帮你办,这种事全推给中介也不好,让你忙前忙后的,你的身体我也担心。”
林怀孝顺势道:“那我去处理好了,我的病好好修养这两个月还是没事的。”
“那你凡事注意点,这种跨国的交易很容易出岔子,搞不好就会有纠纷。你做事又容易粗心大意,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要及时和我说。”临了他又补上一句,道:“这种事你别和你阿姨弟弟说,他们容易多心。”
晚饭刚吃过,老林眼皮耷拉着,靠在椅背上,似乎是倦了。头顶灯光浇下来,他面孔金黄,皮肉往两边垂,像是个将融的泥塑金身。林怀孝冷眼看他,觉得乏味。以前他敬他,怕他,恨他,现在是全然淡漠了。这个讨人厌的老头不过恰好是他父亲罢了。
杜秋提早从公司走,就怕路上堵车,饭局迟到。照例是第一个到,还有空慢条斯理补妆。她今天穿了套装,上身西服下身裙,老气归老气,至少求一个稳妥。
这种场合女客就算穿裙子一般都加外套,妆不会化太浓,以免惹出些口舌是非来。位置要摆正,有漂亮女人充花瓶的饭局,是更随意私密些的场合,一般都是在会所,不会是这里。
男客的衣服都很随意,不过是黑灰棕三色。前几年穿西装的居多,这两年又流行起黑色的羊绒薄棉夹克了。不过另有一处要留心,有官场人物在的饭局,不管他退了没退,行商的都不能这么穿。所以她父亲无论季节,都是蓝衬衫黑灰西装应付,也算是一种有备无患。
说定在七点的局,一般挨到七点三十算早的,这次是七点四十分人全来齐。先站在包厢门口,由随从人员依次介绍,倒也不是不认识,只是不够熟,这样搭一搭架子才更正式。
“大家别站着光说话啊,快坐快坐。”书记先进的包厢,率先说话。
余下几人各推脱一番,等着他先坐主位,其实心里早就对流程早就驾轻就熟,不过是例行演场戏。杜秋也就笑着站在一旁附和几句套话。
这种局先喝酒是少不了,这届商会副主席姓秦,心冷面热的一个人,酒桌上他的位置居中,劝酒的事自然也是他来活跃。一马当先,热菜才上第一道,他已经拿白酒敬了一圈。轮到杜秋,她自然也面不改色一口喝干。
秦副主席大为赞叹,“杜小姐看着秀气,人倒是豪爽。” 她笑着说客气,其实是早有准备,来前吃了维生素片和胃药。
大学校长还带来一个年轻人,说是海外聘请来的教授,系里的可造之才。这青年性格腼腆,隔着半张桌子起身想向书记敬酒,没想到秦副主席正开口在说话,他的声音一下子就被盖过去了。他悻悻坐回去,校长在旁边也斜了他一眼,显然是嫌他不够大方。
秦副主席见气氛冷了,立刻暖场,道:“杜小姐怎么光吃菜,不说话啊。难得请来你这么一个美女,都等着听你说几句呢。”
杜秋半开玩笑道:“我也想说啊,可是你说的太好了,把我要说的都说完了。怎么办啊,那我敬你一杯好了。” 她胃里火烧火燎的,笑意不变,依旧起身敬酒。
秦副主席自然也是一饮而尽,“杜小姐人长的漂亮,说话又斯文,真的是很矜贵一个人。”
杜秋自嘲道:“贵什么贵啊,我一个卖方便面的,太贵了,面都卖不出去。”
一桌人听了都笑,为这番话更加要敬她的酒。
书记道:“最近生意怎么样啊。前段时间还看到你爸爸上新闻,气色挺好的嘛。还说是你们家的面养出来的啊。”
杜秋道:“他也就这样,高血压,高血脂,老年人的病一个不少。医生让他多吃点清淡的,少喝酒。”
“果然人还是不能不服老啊。原本是想请你爸来的,不过叫你也一样。”他顿了顿,才继续道:“听说荣达那边欠了你的一笔钱。”
“对,倒也不多,两亿出头一点。”杜秋笑着抿了口酒,知道这顿饭不是平白无故吃的。
荣达集团主做房地产开发经营及物业管理,有国资背景。这几年收益极为惨淡,不少人都怕他们要破产,心急的债主选了以资抵债这条路,但必然是折损了些。杜守拙倒是不急,赌政府一定会输血。上半旬荣达出了两个利好消息,似乎又缓过气来,现在看来是要清了他们这笔账。
“债务问题是你们企业的事,我们自然是不会干涉的,不过还是希望你们别追债追得太紧,最好是能想出一条双赢之路来,要不然他们那边申请破产了,你们也麻烦。”
“这是肯定的。做生意是合作不是得罪人,能找出双赢的办法自然好。不过这事确实不是我在跟进,回去我问问我爸的意见。”这饭局原本找的是她父亲,他借故推脱了,拿她顶上。自然是不想走以资抵债这条路,用她当个借口敷衍。酒喝得再热,她到底也心寒。
“你也独当一面了,不能凡事都问你爸,你刚才的话说得不错,好好做,我敬你。”杜秋起身,诚惶诚恐把酒喝了,又回敬了一圈。
“对了,你是不是要结婚了?林怀孝小林嘛,他保密工作倒是做得好。我之前见他,他是一点都没说和你的事。”杜秋点头默认下来,秦副主席继续道:“对了,听说他前段时间生病住院了,我正好那段时间忙,一下子没抽出时间过去。他要不要紧啊?”
“没什么,就是太累了心脏早搏,休息休息就好。你想啊,你还没抽出时间去看他,他都已经出院了,哪里会有什么事?”
“那你可要好好让他补补,男的身体不好怎么当新郎官啊,你爸还急着抱孙子呢。”话说完,大家都笑,杜秋也笑笑不搭腔,旁的人都以为她害羞,就不把话追下去。其实她是一想到林怀孝,就有淡淡的伤感。 他这样的病,还有什么来日方长。
又是一圈圈敬酒,脸涨得通红。那个教授总算鼓起勇气来,举杯挨个敬过来。但他一紧张,顺序便乱了,先敬的是杜秋而不是书记。杜秋没举杯,笑着提醒他道:“老师你是喝了不少啊,怎么先敬我啊?”
书记立刻接话道:“不要紧,女士优先嘛。”
话说到这份上,杜秋自是仰头把酒喝了。教授想补救,再跳过秦副主席去敬书记,他却摆摆手,出去接电话了。校长坐在旁边,脸色陡变。
说是包厢,其实北面是个直通阳台的落地窗。他把窗一拉,大步跨出去接电话,一阵风窜进来,吹开厚呢窗帘下面的一层薄纱,飘飘扬扬,舞女的裙摆一般。在纱与纱的缝隙间,漏出夜的一条边和月亮的一个角。
很好的月色,泛起她更深的惆怅,这样的酒局自然没兴致赏月,可要是今晚和叶春彦一起,倒能在月下静静坐一会儿。
关窗时,叶春彦抬头望了一眼月亮。恰好是圆月,凉丝丝的,像是盛在纸盒里的奶油冰激凌。他把外套拢了拢,继续回店里擦杯子。这些杯子已经擦过一遍了,但他却是无事可做,无端空虚的心起起伏伏。他也不知自己怎么落入了这境地。想要走,又怕杜秋过来错了,留下来,又觉得无事可做,傻乎乎的。
这么晚,按理是没客人了。他连机器都关了,却见门被人推开。来的是个年轻女人,二十岁出头,两只眼睛涂成黑紫,像是挨了两拳,戴着金色假发,上身是假两件,下身却是短裙丝袜。这样的打扮在深夜是有点怪的,但看多了又是不足为奇的。
她要了杯摩卡,特意说明要许多巧克力酱。叶春彦真想给她指路,再过两条街有家星巴克,却那里喝好了。终究还是忍住,又耐着性子开机器给她做咖啡,特意提醒道:“可能有点慢,你要是等不及,我带你去别的店好了。”
“我来的路上有看到星巴克,不过太贵了,你这里便宜。而且老板你长得好,我是特意过来看你一眼的。”她抬起头来打量他,“你今天穿得好正式,和网上那些偷拍照不一样。”
“谢谢了。”他颇尴尬地背过身去,帮她拿杯子。她则在桌上支起笔记本写方案,抱怨道:“情人节只过去一天,就完全不一样了。昨天还热热闹闹的,今天就很冷清。我特别倒霉,老板,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