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后,丁之童收到甘扬的回复,说陈博士已经给她约到了,但时间被排到了十月底。
丁之童去跟秦畅报备,她还有其他的项目需要出差,到时候北京上海泉州一线走过来,刚好顺路。
秦畅看过安排觉得没问题,临了又问:“这也快11月了,没见你申请年假,今年上马还是没抽中?”
丁之童笑出来,无奈摇摇头,这已经变成他们之间的一个梗。
这几年,她一直在刷国内的马拉松,从香港开始,再到近处的深圳和广州,还有苏州金鸡湖,就连号称最难中签的武汉马拉松她都已经完赛,唯独上马,年年不中。
出差的时间定下,宋明媚也来跟她了解事情的后续,听她说完之后,拿她打趣:“你这是公款谈恋爱啊?”
丁之童笑笑没答,心想事实恐怕刚好相反,她这是在献祭谈恋爱的机会,就为了搞到一笔生意。
正如宋明媚说过的总裁病,除了胃溃疡,还有焦虑失眠,从来不笑,身边都是尔虞我诈,这么多年没人能走进他的内心,只有毕生所爱能把他治好。
而所谓的“毕生所爱”,其实也在跟他“尔虞我诈”。只要这么一想,什么旧情,什么追求,也就都过去了。
若是认真算起来,他们之间不过就是二十岁出头的时候在一起相处过几个月。后来之所以念念不忘,也只是因为结束得太过突然。
尤其是甘扬,那一年发生的变故对他来说是一次彻底的人生转折。他念念不忘的,与其说是他们之间的感情,还不如说是他曾经无忧无虑的生活。
就像单口相声里讲朱元璋的珍珠翡翠白玉汤,时移势易再给他吃一遍,只会觉得幻灭。
但那几天,甘扬还是在微信上跟她聊着。
最初的冲击过后,两人聊天给她的感觉,也就跟whatsapp上的wilson差不多,没什么负担,也不会再像从前那样,让她总觉得有个人等着,催着,牵丝攀藤地挂念。她不禁想,这大概也是多年经商之后培养出来的情商,又或者是他也跟前任有过丰富的异地经验。
唯一的不同,是wilson跟她聊天气和电影,甘扬跟她聊吃的。
比如早起问她吃了吗?丁之童回一张照片,上面是她的牛奶,炒鸡蛋和烤好的吐司。
甘扬也给她看他的蛋,不同之处是有葱。scrambleegg成了小葱炒鸡蛋,但这一秒变土气的神操作却让丁之童突然想念起葱的味道来。
她当天下班就去城超,城超没有。又去街市,才在唯一个还没收摊的菜贩子那里买到一把。只可惜紧接着就要出差,小葱炒鸡蛋只做了一次。等她在外面跑了一圈回来,冰箱里的葱都已经蔫了。
她一一清理,扔掉不新鲜的蔬果,倒掉过期的牛奶,就像甘扬从前为她做的那样。但现在,她自己也能做。
也是在那几天,她又跟宋明媚问起“墨契”的事。
宋明媚告诉她,停止运营的消息已经公开宣布,事情板上钉钉。
当年初创的时候,“墨契”只有网页版,后来也出了手机应用,但现在应用商店里提供下载的最新版本已经是三年前的了。下面的评论加起来不过三百来条,还大都是停运的消息传出来之后发表的。
有人投诉:新买的手机上开这个应用一直闪退,还有维护团队吗?就不能更新一下吗???
有人恳请:能不能别下架呀?不希望这么多年的回忆没有了!
有人已经接受现实在默哀了:十年的游记、影评、照片,统统烟消云散,r.i.p.
也有不少人提了个比较现实的解决方案,劝“墨契”学学msn,就算做不下去,至少讲点职业道德,给用户一个转存照片和文字记录的方式。
就连财经新闻里也有相关的消息,笔者老生常谈地感叹: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见证一代社交网络的兴起与殒灭。真是万物皆可《桃花扇》。
网上还有人说这是“时代的眼泪”,但宋明媚却只是调侃:“这时代眼泪也太多了,我看它哭都看麻木了。”
丁之童总觉得,这对宋明媚来说不是一件开过玩笑就能过去的事,但看人家的反应,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了。
倒是宋明媚先转了话题,问她今年有没有体检过?
“没,不是下个月吗?”丁之童当然是记得的,这也是她们之间的一个梗,从她到香港的第二年就已经开始了。
在香港,她主要做的是中国企业的海外上市项目,新加坡,伦敦,纽约,一个月总有一大半时间在出差,飞在外面住酒店,回来住服务公寓,等于无缝衔接。
有时睡在床上半梦半醒,竟会记错自己究竟身在何处。哪里都算不上是家,也就不会有任何的不习惯,而且她也已经离不开这些地方标配的隔音玻璃和全遮光窗帘。
当时的她不过二十六岁,已经有很严重的入睡障碍和习惯性的失眠,睡觉不能有一丝光线,再加上吃饭不规律,体重掉了又掉。在纽约时,入秋就会感冒,所幸香港天气热,稍稍好了一点,但只要出差去冷一点的地方,又会变得严重起来。一场病绵延整个冬天,仿佛永远不会痊愈似的。
那一年,公司安排体检。她拿到结果,只见指标箭头上上下下,提示她二十几岁的年纪,已是三十五岁以上的身体机能,还有一侧乳|房发现小叶增生。
后来去看专科医生,人家建议她注意饮食,适量运动,每年体检。
宋明媚听说,却叫她赶紧谈个恋爱,断言这肯定是内分泌失调引起的。
结果等到语琪断奶,宋明媚自己去医院检查,也发现了同样的毛病。医生说,大概是断奶没断好,给了差不多的建议,注意饮食,适量运动,每年体检。
那一天,两个病友在电话里同病相怜,最后哈哈大笑。原来,横竖都是要得的。
“你说我们将来退休了是不是也这样?”丁之童玩笑,“你问我血压多少?我问你今年有没有查出来三高?”
“呸,我才不会三高。”宋明媚表示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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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两人还是约好了互相提醒,注意饮食,适量运动,每年体检。
如今再回想起当时,丁之童不禁觉得那是她们友谊的又一次升华。
前一次升华是在纽约,半夜跑到对方住的地方,她对宋明媚说:你不要怕他呀!而宋明媚问她:你真的想好要结婚吗?
都说人越是年长,越不可能敞开心扉交朋友,她们认识的时候都已经二十多岁了,能处成这样实属不易。自己后来的转变,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而并不是因为她还记着当年对甘扬的保证。她是在对自己负责,遵守和朋友的约定,跟这些比起来,一段二十出头几个月的恋爱又能算什么呢?
拜会陈博士的日子很快就到了,丁之童定了机票飞泉州。
李佳昕当时人在上海,她让他同一天差不多时间跟她在泉州机场汇合。表面上的原因是不麻烦对方接机两趟,但实际上还是因为她不想跟甘扬在机场一对一。
航班定在傍晚,丁之童从香港起飞,比李佳昕到得晚一点。飞机落地,她开了手机,就收到李佳昕发来的信息,说是在航站楼里的咖啡馆等她。
她朝那个方向走,远远就看见甘扬也已经到了,正在跟李佳昕聊天。他背对她的方向坐着,而李佳昕说得高兴,也没注意到她。
难于解释为什么,丁之童在原地停留了片刻。
尽管视野和角度都不理想,只能看到背影和一点点侧脸,她还是又一次觉得他变了,褪去了曾经的青涩,成熟了许多,也从容了许多。不是说不好,只是跟从前不一样了。
就这样直到李佳昕看见她,站起来朝她招手,她这才拖着箱子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