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是一国之君了, 还计较这些!”太上皇瞧着圣上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忍不住笑骂道,“说吧, 有什么好消息,要是说得朕不满意,朕可是要罚的!”
圣上直接按照自己之前想好的说辞, 说道:“也是巧了,之前父皇跟儿子说到当年大哥的事情, 儿子便想到东宫旧事,正好手里有几样当年东宫的旧物, 便拿出来赏玩了一番,结果看到上头竟是留着宁国府贾敬的印信!不免就想起这个人来, 他终究是两榜进士出身,又是开国功臣之后, 如今也是盛年, 正是为国出力的好时候,哪能在道观里头荒废呢!”
太上皇听了, 也想起贾敬来,如果说贾赦在太上皇眼里,就是个顽皮的子侄辈,那贾敬,就是个出挑的青年俊杰。可惜因着是勋贵出身, 便是走了科举之路,也被那些文官排挤,最后干脆进了东宫做了詹士。
贾敬虽说那会儿年轻, 为人老道,行事也极有章法, 太上皇那会儿就觉得等以后义忠亲王登基,贾敬正好能做新皇臂膀。结果后来出了个宫变,贾敬就跟吓破了胆一样,居然连爵位都让给了儿子,自己出家了。
想到这里,他嫌弃道:“他荒废了这么多年,还能有多少心气,你找上门去,他说什么了?”
圣上苦笑道:“他如今竟真是一心向道了,玄真观里头养了许多道士,每日里烧铅炼汞,踏罡步斗的,外头的事情半点也不管了,听闻他儿子有些混帐习性,还是贾赦这个隔房叔叔做主,硬是将人塞到了京营里头,好磨掉他身上那些坏习性,他却是半点不闻不问!”
太上皇一听,冷哼一声,说道:“没个刚性的东西,贾代化便是不如代善,也是英雄一世,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儿子!当初在翰林院被人排挤,就甩手不干了,义忠出了事,他又不干了!依朕的意思,就他这样的,就叫他在道观里头自生自灭去吧!”
圣上干笑一声,说道:“那个,贾敬算起来也是对大哥忠心耿耿……”
太上皇愈发听不过去:“什么忠心耿耿,他真要是忠心,还出什么家,怎么不殉了去!”
圣上赶紧说道:“父皇,儿子过来正是为了这事,儿子原本想要找个理由,激一下贾敬,结果意外发现,他拿着在玄真观修道作为遮掩,每年都从宁国府支了不少钱,私底下却置办了一些东西,似乎是女子的嫁妆!原本儿子还以为他在外头荒唐,有了孩子,结果一查才知道,他当年竟是救下了大哥的一个女儿!”
太上皇听了,却没有圣上想的那么高兴,反倒是脸色铁青,说道:“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一五一十说了!”
圣上只得将密折递了过去,太上皇劈手夺过,一目十行,然后整个人都有些颓丧起来:“没想到,没想到他还有血脉在世!”
折子上没说贾敬是怎么将人弄出去的,圣上这边派出去的人查访了当年宫中的一些禁卫,只知道贾敬当时神情慌乱,正好贾代善进宫护驾,他借着这个机会先溜出了宫,那会儿东宫已经火势冲天,大家都以为贾敬是见势不好,先跑了,如今一些人隐约想起来,就记得当时贾敬怀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身上还带着血腥味。看起来,他应该就是将孩子藏在怀里,趁乱出了宫。
密折上头是贾家庄子上一些庄户的口供,养生堂那边倒是什么也没查出来,那场大火倒不是贾敬放的,而是凑巧了。按照贾家经手此事的人的说法,是贾敬一听说养生堂起了大火,就临时起意,找了他过去,借着救火的名头,将孩子混到了养生堂那些孩子里头,当时怕之后弄错,还用特殊的印泥在孩子手背上留了记号,别人只当是胎记,实际上根本不是,不洗个十次八次,根本洗不掉。
为了防止孩子被别人带走,贾敬一直叫人盯着养生堂那边的情况,顺天府前脚说了鼓励人收养那些孩子,后脚贾敬就找上了一直无子的秦业,叫他将孩子带走了,怕别人怀疑,还多收养了一个儿子。
太上皇将密折看完,眼中竟是露出凶光来:“去把贾敬找过来,朕要问问他,他到底是何居心,他既然去了东宫,怎么就不拦着!”
这纯然是不讲道理了,当时都到了那个地步,贾敬能有什么办法,不过既然是太上皇,圣上也没办法,只得吩咐夏守忠:“去玄真观传贾敬进宫!”
太上皇却是对戴权说道:“你也一块去!”俨然是信不过夏守忠,生怕夏守忠跟贾敬提前通气了。
戴权赶紧应了下来,他以前倒是跟贾家几代人往来都极为密切的,但归根结底,他的主子还是太上皇,如今牵扯到义忠亲王,别说是只有点交情的贾敬,便是贾代化还活着,他也不敢糊弄太上皇。
戴权与夏守忠都不敢怠慢,出了宫门,直接就骑着快马往玄真观去了,一些认识的人看到他们这般,都是吓了一跳,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竟是叫大明宫和兴庆宫两个总管太监出动。
结果到了玄真观,贾敬竟是正在跟几个道士开无遮大会,香烟缭绕,还有人敲着玉磬玉钟,口中还念着不知道什么经文,荒唐yin靡中竟是还有点古怪的神圣意味。
这边道观并不对外开放,因此也无什么知客,只有几个道童伺候,几个道童知道里头的事情,原本不敢让人进来,但戴权夏守忠什么人物,哪里拦得住,见他们瞧见,只得期期艾艾地解释,这是在合籍双修,好阴阳调和,以求生出先天一炁来。
戴权和夏守忠都傻了眼,之前就听说贾敬如今荒唐,却没想到竟是荒唐到这个份上,这都叫什么事啊!
瞧着贾敬还半梦半醒的模样,戴权一咬牙,直接呵斥道:“将他们都撵走,成何体统,快给你们太爷洗漱更衣,急着要面圣呢!”
贾敬刚从一个看起来颇为丰腴的妇人身上坐起来,一时间有些口干舌燥,便胡乱摸索了一下,从一边拎起一个茶壶,先给自己灌了两口,人略微清醒了一些,就发现边上一副乱糟糟兵荒马乱的样子,再一转头,就看到脸色难看的戴权和夏守忠。
他跟夏守忠不熟,以前在东宫也就是见过几面,这都多少年过去,夏守忠也不是当年那个低眉顺眼的小太监了,但是戴权变化却不是很大,贾敬吃吃笑着,晕乎乎说道:“原来是戴总管,总管今儿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吩咐?”
戴权咬了咬牙,贾敬如今无官无爵,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只得对着几个道童呵斥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给他更衣,总不能叫皇爷那边等着?”
贾敬这回听清楚了,整个人一个激灵,他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差点没摔个跟头,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戴权不像是刚才那样漫不经心了,有些紧张地问道:“我现在就是个闲散之人,上皇找我作甚?”
夏守忠在一边笑眯眯说道:“不光是老皇爷,还有咱们皇爷呢!”
贾敬本就是机敏的性子,这会儿心里就是一突,琢磨着只怕是事发了。只是这事他自觉问心无愧,便是再来一次,他也还会这么做。这般一想,人又坦然起来,直接吩咐道:“去,打了水来,我梳洗一下!”
他依旧换了一身道袍,踩着云履,头上戴了一顶纯阳巾,仔细打理了一下,倒还能看出当年的一点翩然气度来。只是刚才见识了一下贾敬的荒唐之处,戴权和夏守忠硬是在贾敬身上看出了一些猥琐来。
一时间觉得没眼看,戴权只得说道:“皇爷等着呢,走吧!”
贾敬虽说是进士,但也是勋贵家庭出身,自然也能骑马,不过因着刚才的荒唐,他先找了点薄荷膏在眉心太阳穴都抹了一点,连着人中处也抹了一点,整个人立马精神起来。
一路骑马疾行,贾敬也在心里整理说辞。这种事情,说严重点,那就是欺君之罪。好在都过去这么多年,那又是个女孩子,不会对皇权有什么影响,上头想起来,也只有宽容的。只不过自己这边,只怕难免得吃一顿排头。不过他现在已经是这样了,这么多年苟且偷生,也算是活够了!
大明宫那边,太上皇还在发火:“那个混账东西,便是当时不敢说,过了几年,朕都追封了,他还不敢说?朕看他就是有什么小心思,用心不纯!”
圣上在一边面上符合,心里腹诽,就您老这个脾气,他那时候说了,又能如何?只怕疑心病只有比现在更重的。
“只怕贾敬是被吓着了,你看他这么多年,不就是跟吓破胆一样,就缩在那什么玄真观里头!”圣上小心翼翼地给贾敬辩解,不管怎么说,这位攥着个义忠亲王遗孤,却从来不曾闹出什么事端来,可见还是敬畏皇家的,不曾想过别的事情。
他之前也有些担忧,如今知道就是个侄女,不免就宽心了,他当年也多蒙东宫照顾,义忠亲王虽说只是留了一个女儿,但也是他的骨血,总归对他是个安慰。因此,这会儿瞧着太上皇一副耿耿于怀的模样,不免多说了几句。
结果太上皇还急眼了:“我就知道你们当初都在东宫,应该有些私谊,只是,那才是你亲哥哥,你别亲疏不分!”
圣上赶紧说道:“不管怎么说,贾敬也保全了兄长一条血脉,总归也算有功吧!”
太上皇依旧气哼哼的:“哼,谁知道当时是个什么情况!”
圣上只得继续劝道:“好歹等人来了问清楚再说,总不能不教而诛吧!”
安抚了半天,瞧着太上皇心绪平静了一些,贾敬也过来了。